明笑阳出城半晌,忽闻身后有快马疾驰而来,回头一看:“赵逸?”
赵安辰将马勒住同他并肩缓行。
明笑阳眼睛瞪得溜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算你舍不得我也不用送出这么远吧?”他怕赵安辰是一时冲动私逃出来的,赶紧回身望了望,早就不见京城的影了:“快回去吧,你可是王爷,离开京城这么远你爹知道了可不得了。”
赵安辰淡淡道:“无妨,父皇同意我与你同行。”
“真的假的?”明笑阳哪里敢信那个护犊子的皇帝陛下能允许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随军受罪,但见赵安辰神色泰然地点头“嗯”了一声,完全不似说谎,他这才勉强信了,勾了勾嘴角笑得美滋滋的。
司马晗倒是吓了一跳,苦着脸头大如斗:“宁王殿下,我看您还是回去吧,这要是有个好歹,磕着碰着了,我可怎么和官家交代呀,您哪里受得了这长途跋涉,风餐露宿的?”
明笑阳闻言心中一动,敛了笑容开始埋怨自己之前的思虑不周和胡言乱语,他确实说过希望赵安辰能同往,可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漫漫长路定然少不了要颠簸劳顿,他又舍不得赵安辰遭这个罪了。
罗羽宁忍不住笑了:“司马兄,这趟咱可责任重大了。”
赵安辰道:“明欢受得了,本王也可以。”
司马晗皱着眉求放过:“他是将门出身自幼习武皮糙肉厚,您怎么能和他比呢。”
“哎?司马叔叔,我哪里皮糙肉厚了?本公子也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好不好?”明笑阳严正抗议表达不满,强烈声明自己也是细皮嫩肉十分耐看的。
罗家父子闻言大笑,罗羽宁道:“贤侄虽然说得不错,但从你自己嘴里说出来就有点儿幽默了…哈哈哈…”
赵安辰微微低头,憋了半天,小声说了一句:“我也习武。”
司马晗见他生得白白净净,不敢置信地叹了口气,既然官家准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王爷尊贵,斗胆提醒个一两句,劝不回去也没办法。
明笑阳憋着笑偷瞄赵安辰,甚觉有趣,这个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忍不住心中小浪花凶猛翻涌,特别想伸手勾勾他漂亮的下巴,再调笑一番。
但这是军前,明笑阳忍住了这种登徒浪子的无耻冲动。
他把缰绳轻轻向身旁带了带,挨过去小声笑道:“跟你说我要出远门时你只冷冰冰地 “嗯”了一声,我伤心好久呢~想不到你心里这么舍不得我啊,嘿嘿~”环视了一下见没人注意他,又悄悄道:“好啦~我知道啦,会速战速决早点回京的,你这就回去吧,我听我爹说行军辛苦,战饭生冷,颠簸不说还…还不方便沐浴…”一想到赵安辰爱干净,这大夏天行军,一走就是个把月,风吹雨淋日头晒,更是心疼到肝儿颤,悄悄话越发变成了哄求:“啊~~~辰哥哥,求你了,你回去吧,好不好?嗯?”
赵安辰道:“你想多了,我只是为了历练,并非因为你。”
明笑阳一听,不高兴地眼皮一耷拉,鼓着嘴嘟囔:“哼,宁王殿下只是厌倦了养尊处优,想出来吃糠咽菜体验生活,是本公子自作多情了~”扯了一下缰绳和赵安辰保持了一个充满脾气的距离。
默默走了一阵,见赵安辰没理他,可他忍不住不理赵安辰,还是地凑了过去小声问:“你是王爷,随军也该有个马车呀,怎么骑着玉狮子就来了?”
赵安辰道:“你不也骑着天佑?”
“那不一样,我无官无爵还是将门之后,就算正经将军也没有乘车行军的啊,影响不好,你可是一品王爵,骑马才是不正常……”明笑阳嘚啵了半天见赵安辰不搭话了,也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心想既然劝不回去了,那就……灵机一动想到个好主意,向离着不远的司马晗喊道:“司马叔叔,我先行一步去前面玩了。”驱着天佑就往前跑。
司马晗笑道:“小孩儿真活泼,行军辛苦还有力气玩儿。”
赵安辰见明笑阳跑了,立刻策马追去,司马晗吓得一拍脑门:“我的天爷呀,羽宁,我带着队走不开,你快去把王爷弄回来,别人去我不放心,不用管笑阳,只把王爷弄回来就行,可千万别有个闪失啊。”
罗战笑道:“不用我爹,我去我去!”喝了声马也追过去了。
“明欢,你去哪?”赵安辰马快,追在明笑阳身边。
明笑阳边跑边道:“我去前面的城中给你买个马车!”
“不行!停下!”
明笑阳拉住天佑,问:“为何不行?”
赵安辰道:“我坐在车里,你骑马跟在后面?”
明笑阳不觉得有什么:“应该的呀,有什么不对吗?还有,王爷出行按规制至少要去殿前司调一个营的禁军为亲卫,也好照顾你衣食住行啊,还有啊,咱俩这个随军,并不是奉军令,不过就是顺道和禁军一块走,我只是奉了我爹的令去勘察边境,从根本上讲是可以单行的,你若是不愿乘车,那我和你慢慢走也成,不同禁军一起,这样至少每过一城都可住官驿稍作歇息,如何?”
“哎哎哎!那可不行!”罗战才追上来,感叹道:“宁王殿下和明兄的马可真厉害,一眨眼就跑了这么远,刚我还后悔接了追你们的命令,你们要是不停下,我怕是累死也追不上了。”
明笑阳问:“追我们干嘛?”
罗战道:“司马将军说了,你爱去哪去哪,宁王殿下必须得回去和我们一起走。至少行军这段路上是要同行的,若是在这同一条路上王爷万一有个什么差池我们没能照应到,那可要了命了。”
赵安辰冷冷道:“明欢,身后十几万禁军要什么亲卫,本王还没柔弱到不能自理。武国公让你随军自有道理,不可单行,在这等着一起走,你也不必再提马车,本王不需要。”
罗战听宁王殿下都这么说了,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算安稳,他生怕宁王像明笑阳一样,冲动得跟个野驴似的不听劝,那可怎么办才好。
见赵安辰被他惹得越发地不高兴了,明笑阳只得乖乖闭嘴,说话间大军也到了,便拉扯了缰绳自己滚到司马晗身边去,好让赵安辰冷静一下消消气。
司马晗小声问:“臭小子,你说什么了,宁王殿下脸色不大好啊,你不要去招惹王爷,可别给我找活干。”
明笑阳委屈巴巴地耷拉着脑袋也不说话,嘴巴闭紧紧。赵安辰瞥了一眼,见玉狮子和天佑隔着两三米远,眉头狠狠一皱,低喝了一声:“过来!”
明笑阳立刻开心地贴过去,借机小声哄道:“哎,你别不高兴呀,我也不是嫌你累赘要赶你走,只是你从未离家这么远,一出门就是行军,我不想你辛苦嘛~辰哥哥~那你说啥是啥,都听你的,好不好?”
赵安辰脸上郁气散了,神色柔和许多:“嗯,你以后不许擅自乱跑,凡事要先跟我说。”
明笑阳奉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好~~~我的宁王殿下~”
“你为何不愿乘马车呀?”
赵安辰道:“要乘一起乘,你若不乘,我也同你一起。”
明笑阳眼睛一眯:“嗯~~~旁人说你冷淡,那是他们都不知道你的真面目。”
赵安辰偏头看他,眼神十分疑惑。
“干嘛干嘛,你休想狡辩啊,知不知道冷着一张俊美的脸还一本正经地说情话有多大的杀伤力?”
赵安辰不解:“情话?”
明笑阳张大眼睛:“哎!还摆出一副单纯不自知的模样,啧啧啧,可信度又增加了几分,杀伤力翻倍,厉害了。”
赵安辰:“啊?”
司马晗瞪着眼睛偷偷斜视着与他相隔几米在一旁不停悄悄话的两个人,也听不清说的什么,只是瞧着宁王殿下脸色不难看了,悄悄伸着脖子跟罗羽宁道:“笑阳不错呀,刚惹了王爷不快,三言两语就和好了。”
明笑阳接着絮叨:“我当初还以为你不解风情,以后定然没法和自己的王妃相处,看来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反倒该跟你好好学学才是,到时候追姑娘肯定好用!”
赵安辰眉间一蹙,沉声道:“你要追谁?”
明笑阳笑道:“还不知道呢,天下美女那么多,定有我发挥的机会,嘿嘿!我若是抱得美人归定要好好谢你。”
人累了就容易脾气大,赵安辰突然怒道:“滚!”
“……和好?”罗羽宁对司马晗的结论很质疑。
司马晗:“……”
明笑阳被突如其来地吼了一声“滚”,也梗了脖子:“哎!你怎么这样啊,居然叫我滚?你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抽的什么疯?切!”脸一扭也不高兴了,赵安辰向来宠他,从来没叫他滚过,一时适应不来,很生气。
赵安辰道:“你离我远点!”
明笑阳道:“凭什么?是你叫我过来的,偏不走了,就贴着!”边说边拽着缰绳往人身上蹭。
赵安辰:“……”
司马晗看得汗都下来了,这俩人万一在军前打起来可就完蛋了,年轻人轻狂火气旺,脾气一顶上来收不住,当场互殴的话……宁王尊贵不会武功,明笑阳又是武功高强的小公爷,官家把王爷交付在这还不到一天就被当众殴打了,这可是个什么罪啊?想想都脑仁疼,他坐在马上向后扭着上半身,拼命跟罗战使眼色,罗战刚才去追人就已经后悔了,眼下这情况更难办,坚决不能去,缩着脖子使劲摇头。
罗羽宁倒是没有司马晗那么在意,觉着就是小孩拌嘴,一会儿就好了,笑了笑没说话。向那二人望了一眼,却无意中注意到了赵安辰手中的枪,喃喃道:“这枪……”
罗战偏过头:“爹,您说什么?”
“呃,没什么。” 罗羽宁与明瑞然是同袍情谊,一眼就看出这杆枪是武国公的三枪之首---战龙,其身坚实,枪锋锐不可当,既沉且灵,也是有些分量的,不可能轻易送人玩耍。本朝重文轻武,除了开国太|祖皇帝以外,可确实从未听说过哪个王爷是习武,少不得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宁王。
……
胡怀在城门附近的茶摊上从早坐到晚,等大军全部出城后便匆忙跑回胡府,钻进他爷爷的书房:“祖父,我一直看着的,六列行军,全部出城,十五万都走完了。”
胡杭的儿子胡康也从外面走进来:“爹,没什么异常。”
“嗯,”胡杭沉吟片刻,问道:“我们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胡康:“都准备好了,消息刚发了出去,他们三日后会分批次悄悄进入汴京周围州府。”
胡杭万分可惜地叹了口气:“本来和辽夏商议,佯装调军异动,想将明瑞然和白赫云引走,可是最后却是司马晗和罗羽宁被派了出去。都怪这个宁王,说什么守卫京城尤为重要,武国公不可擅动。平时看他不声不响的,以为和那几个皇子一样,想不到却是个狠角色。还好他年纪尚小,到了将来此人必成大患。”
胡怀问:“那祖父我们要不要做掉这个宁王?”
胡杭一皱眉训斥道:“你怎么就不长进呢?顾头不顾腚!你别忘了你姑姑还是皇后,皇子有失,胡家又他娘的要遭殃!你忘了前些年咱们胡家是怎么一夜之间被逐出京城了吗?爬了近二十年,才又有了今天能谋上一谋的机会。”
胡怀自知说错了话:“是,孙儿莽撞了。”
胡杭已是白发苍苍,本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开国功勋,到如今也算是三朝老臣,只因当初老天师的一句话,至今都未能拜相封侯。老天师说他脑生反骨不堪大用,故而他便一直被太|祖皇帝所疏远,不仅不得重用还只给了他一个五品的军职。
他曾在战场上救过太|祖皇帝的胞弟,就是后来的太|宗皇帝,直到太|宗皇帝继位他才步步高升,但他只知道太|宗许他位极人臣和富贵显赫以报恩请,却不知老天师的话在皇族继承中是世代相传引以为戒的,在太|宗驾崩之前都转述给了当今的官家,当然也包括要除了他。
而当今的官家登基之时处处受阻受辱,还受过他的胁迫,就算没有先帝遗言,也绝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胡杭虽曾高居太尉,却一直为没有公侯爵位和丹书铁券耿耿于怀,太尉之职无法世袭罔替永葆胡氏一族长盛不衰,他就想借着皇室血脉来保胡氏的荣华富贵,这才趁着吐蕃异动急功近利地逼迫官家与胡氏联姻,混了个皇亲国戚暂且当着,由于皇后不得宠没有诞下皇嗣,只领了个不上不下的四皇子为养子,他想来想去觉着有总比没有强,便为了四皇子能当上太子而使了不少力,只是最后也不了了之了,长久之下就起了反心。
他年岁日渐老去却依然野心勃勃不忘折腾,被贬谪外放的二十年间,从来没有放弃经营,悄悄寻得了不少容易买通的州府地方官员,通过他们暗中养了亲卫私兵两万余人,为了不引人耳目,就将这些私兵编入了地方厢军之中,以备起事之用。蛰伏良久,现下终于得了个能翻身的机会,说不高兴那是假的,为了不功亏一篑还是要再三嘱咐儿孙一遍:“你们切记,要时常查看严防纰漏,若是哪个短命鬼发现了秘密,我们不要亲自处置漏了马脚,立刻通知柳慈,让她派罗刹门去处理干净!”
胡康道:“是,父亲。”
胡杭觉得这次造反把握极大,虽说谨慎再三,终究野心难掩:“这次统兵将领不是武国公夫妇确实有些遗憾,不过也不是全无所得,那明瑞然晕头转向地推举我做了殿前司禁军的副指挥使,哈哈哈,不错不错!这样一来,将来他们一旦出京,我就更能顺理成章地统领京中所有禁军,到时候这皇位我们胡氏也不是一定就坐不得!”
“祖父说的对,不给我们公爵侯爵,我们就做皇帝!” 胡怀一想到自己将来能当皇帝,兴奋得颤抖不已。
胡杭点了点头:“话虽如此,还需小心,明瑞然和白赫云可都不是个好啃的骨头。康儿,联系夏辽密探,佯装调军看来还不够,小打几场才能引蛇出洞!”
“是,父亲,”胡康犹疑了一下,问道:“这…佯装异动易,真动刀兵难啊,他们能同意吗?”
胡杭眼中精光一闪:“会同意的,你去吧。”
胡康吃了定心丸一般,立刻为“梦想的胡氏江山”兢兢业业去了。
胡杭看了看孙子,还想再提点两句:“怀儿,你要争气!咱们家几代单传,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也不要总那么毛躁。另外,这东京城美娇娘不少,看上眼的统统收了房,多生些胡氏子孙,将来好堪当大用,敢有不从的,绑回来便是!”
胡怀得了爷爷教诲,春风得意,想着将来这大宋江山都是胡家的,登时就觉得自己已然成了太子。
他本就名声不好人厌鬼弃,现在又要更加狂妄了。有道是人狂有祸,天狂有雨,人一乐极就易生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