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胜州的境况陷入胶着,沂王府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世子爷,她又昏过去了。”
冰冷潮湿的地牢中,一个浑身伤痕的少女仍被吊在半空,血痕从她的粗布衣衫中慢慢渗出,而她却浑然不觉。
昏黄的烛火像是随时都会被熄灭一般摇曳,影影绰绰中,男人的拳松开又握紧,又再次松开。
“不必审了。”他留下一句便径自离去。
丝厢阁中,贺氏有些坐立难安,老管家昨晚将雀儿叫走后至今都没有回来,差人去问却均不知所踪,甚至连老管家都没了踪影。
“贺娘子,管家一早就被世子爷的人送去西郊的庄子上了,说是那边有棘手的事得劳烦他亲自处理。至于雀儿姑娘,小的没打听到……”
“辛苦你了。”贺氏依旧拿了赏银给这个为她打听消息的小厮。
难不成,老管家看中雀儿,带她去了庄子上?
没道理啊!就算他直接和自己要人,也不一定就不答应。那是因为什么?
这段时日赵与莒都在亦如的院子里,贺氏自然知道他心情不好,昨天就算再着急也没敢拿这事去触他的霉头,可是今天又不一样了,她怎么也得见他一面。
心里想着,贺氏也顾不得梳妆打扮,抬腿就往院子外走,还没等到门口,身着藏青色长袍的男人便走了进来,不是赵与莒还能是谁。
“你要去哪?”
赵与莒的声音格外冰冷,不如第一日见面时的清冷疏离,也不似她跪在亦如院外那天的愠怒,让贺氏在百花开尽的时节,实打实地打了个哆嗦。
“世子爷,您怎么来了?”贺氏见他身后跟着两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不是小厮,更像是护卫,她惊诧后便规规矩矩的施礼,然后将人往院子里请。“外面冷,您快到屋里喝杯热茶。”
与莒没理会贺氏,径自向屋内走去,两个护卫直接守在院子门口,贺氏心里有些慌,隐约觉得事情不对,似乎和雀儿失踪也有关。
贺氏一进屋就见与莒已经坐在上位,面容冷峻,她忍着心慌去一旁的桌子上拿起茶壶,走过来一边斟茶一边装作漫不经心道:“从前都是雀儿做这个事,她昨个被管家叫去还没回来,就由芫娘服侍您吧,要是因手艺生疏怠慢了您可别见怪。”
与莒端起茶杯在手中把玩,贺氏看的奇怪,只见他嘴角浮现笑意,贺氏心里才松了口气。
与莒并没有喝茶,轻哼一声,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勾起唇角道:“如今你房里的东西,我是断不敢再喝的!”
贺氏身子跟着一哆嗦,与莒的阴阳怪气她不是没察觉,只是……现在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不过她谨记切不可自乱阵脚,便睁着一双看起来无辜的大眼睛,有些委屈道:“夫君,是芫娘做错什么了吗?”
与莒看着贺氏的反应,眸色更深,自己原来就是被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骗了,又想起她每次利用自己对缘子的思念来让他意、乱、情、迷,心中那种被戏耍的愤怒就抑制不住,他冷冷道:“夫君?你也配?!”
贺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不愿意往深处想,却找不出其他原因解释与莒的反常,跪着前行几步,拽住与莒的裤脚,“世子爷……您不喜欢芫娘的地方,芫娘都可以改,您别这样,芫娘害怕……”
“害怕?”与莒冷笑,“你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时可曾害怕?设计害了我的孩儿时可曾害怕!”
贺氏的脸色如同瞬间蒙了白霜,与莒心里苦笑,难道她真的以为自己傻到不会发现她的所作所为吗,竟然有如此吃惊的表情,还是说她以为她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已经高到无人能及了?
贺氏拼命摇头,她不能承认,这些事情要是都认在她头上那就完了!
“芫娘没有,芫娘整个人整颗心都在您的身上,怎么会玩弄您,又怎么敢呢!还有孩子,什么孩子啊,世子爷您说的,芫娘不明白……”
与莒不想再看贺氏的惺惺作态,直接摊牌:“雀儿已经都招了。从银丹草到燃情香,贺家真是好手段,送来你这么个伶人来我府上演戏……”
贺家虽然要拉拢,但也不是非他不可,自己以后是要做大事的,难道还能被他们要挟住?与莒认为,他得敲打敲打他的合作伙伴了。说完话,他便拂袖离去。
贺氏瘫坐在地,她怎么也没想到雀儿是被赵与莒的人抓了去,而且还都招了,这个嘴巴不严的死丫头!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家世能让赵与莒有所顾忌,没想到他刚才的话似乎已经不将贺家放在眼里了,那可不行!可赵与莒并没有说要拿她怎么办,她得抓住机会,连忙追了出去,“世子爷,芫娘真的不知情啊,芫娘御下不严,让雀儿犯下如此大错,可是其他的罪,您不能仅听她一面之词啊!”
与莒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贺氏竟然还想着弃车保帅,自己的心又凉了一分,自己这段日子到底在宠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自己枕边睡的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
“看着她,不准任何人探视,也小心别让她死了!”
“是!”
跟着与莒来的两个侍卫答了一声便过去将丝厢阁的大门关紧。
要是和外界通不了信那就完了,难道自己以后要和父亲府中的那些小娘一样吗?只听新人笑,哪听旧人哭啊,况且她现在赵与莒肯定对她厌恶极了!贺氏想到这赶紧跑过去,她想扯住赵与莒的衣角,给自己留一线生机……
“啊!”贺氏的一声哀嚎传来,门口的两个人无动于衷。
赵与莒也置若罔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脚步也不曾停顿。
贺氏捂着自己背夹得又红又肿的手指,心里一阵刺痛,不行,她不能就这么完了!
……
漓月早上掀开营帐出去时,呼啸的风就仿佛吹进了她的骨缝,让人觉得嘶嘶的疼。
宝嘉进来将烧尽的牛粪清理出去,营帐中仍会残留一些让人不适的味道,但没有人会介意,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热源。
王爷和福晋的营帐尚且如此,更别提普通士兵该有多难熬了。
漓月望着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再也没有去年看见初雪时的兴奋,也不再觉得它们是在顽皮地舞着了,因为她发现,雪也是能杀人的。
颜盏副将喝多酒时总是抱怨,说这是他打的最窝囊的一场仗,不在于输赢,而是源于自己效忠的国家的不信任和抛弃。
没有人会弹劾颜盏副将喝酒的事,因为他通过喝酒御寒,把自己的那份燃料分给了自己手下的兵。因为刚进冬月时,他手下就有兵在守夜的时候冻死了。
完颜琮说这是个例,那个士兵本身体质惧寒,伤情又一直没有得到真正的疗愈,多种原因才导致的。
但显然大家不想相信这个说法。谁都怕下一个被冻死的是自己。更令人恐惧的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头。
漓月将昨天从术虎高琪那里得来的东西在怀里紧了紧,然后独自去了珠罗的营帐。
珠罗看见漓月拿出的东西时眼神闪了闪,漓月的心放了一半,她赌的始终是一个“情”字。
“我劝你们最好还是杀了我,还能省些吃食和燃料,现在的日子,应当不好过吧。”珠罗先发制人。
漓月并不意外珠罗对他们的处境一清二楚,要不怎么偏偏派她来呢。
“不想看看这是什么吗?”漓月用手摩挲着那块黄绿色的方印,根本不理睬珠罗说的那些话。
就算珠罗掩饰得再好,漓月还是是捕捉到她严重最开始的好奇。这段时间根本没人来对珠罗做说客,也绝了她和外界的消息,漓月就是要利用这些来借珠罗的力,以扭转现在的困局。
“你们哪里得来的?”珠罗大概是猜到漓月手中的东西,又忽地笑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你以为这是假的?”漓月将方印放到珠罗可以看清却又摸不到的地方,虽然方印下面刻着的字珠罗并不认识,但上方雕着的动物样貌她却看的一清二楚,竟然真的是……
不可能!他们走的什么狗屎运!
“元帅是听闻东胜州这边的蒙军藏着宝玺,这才冒着违抗皇命的风险前来制敌。万一消息是假的,那就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幸得上苍垂怜,宝玺真的被元帅找到了!珠罗郡主,这么个好消息,我可是马上就过来和你分享了。”
珠罗看着漓月的笑颜有些嫉妒,同样都是战场上拼杀的女人,怎么漓月仍然能笑靥如花。她甩掉脑中那些不该有的想法,讽刺道:“既有如此消息,为何不第一时间秉明汴京,私藏消息,还私藏宝玺,就是要图谋不轨!”
“要是你们走漏了风声,失了先机,这个后果谁来承担!”漓月收起宝玺的同时也收起了笑脸,“况且若是没有宝玺,又是一条欺君之罪。元帅良苦用心,竟被你们这些人污蔑编排,令人心寒。”
“郓王福晋,这要是个假的宝玺,你们也是欺君!”
“可惜,这还就是个真的。这个月我们打了两场恶仗,这才没工夫搭理你。”漓月心平气和,有循循善诱:“怎么?这个宝玺,你要不要献给你的王?”
“要不要?”珠罗敏锐的察觉到漓月话外的意思,“如果没有我作保劝汴京召回你们,擅自回京就是死罪!把我关起来,我还真想问问,你们怎么敢!”
“你问到点子上了。”漓月换了副面孔一般,轻声到:“如今宝玺在我们手里,这是天下共主才能拥有的东西,你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如果你们的污蔑成真,你觉得汴京那群人能守得了几时?”
看着珠罗眼中的慌乱,漓月更是得意,“你的王,他的下场会如何?不见得比卫绍王会好。”
“你!那是完颜琮的亲哥,陛下待你们不薄!”珠罗的盔甲瞬间崩塌,从心底吼了出来。
“那也是因为你们的心机,才导致这样的结果。元帅和王爷从来没想过反,但是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何况,这十万大军你觉得是兔子?”
珠罗忍住没有喊出杨普缘的名讳,这个女人,就算失了记忆、受了重伤,还是能把他们搞得一团乱,终究是自己小看她了。
“如果我愿意为你们向汴京传信呢?只要肯召你们回去,你就把宝玺交给我,我要马上送到陛下手中!”
珠罗说完这些话就听见一声轻哼,她看到漓月的表情充满了不屑,心里一震,她还有别的盘算?
果然,漓月慢慢悠悠地开口:“你没有诚意,我还是考虑考虑木华黎那边的条件吧。”
“漓月!漓月!”
漓月没有回头,她觉得以前自己觉得尴尬的身份现在正好,不是金人不是蒙古人,恰好能避开珠罗用忠孝对术虎高琪和完颜琮的桎梏,换个人可能还真没有这样的效果。
看着漓月开心地走进来,并将宝玺完好无损的带回来,术虎高琪和一众将领都松了口气。
漓月和珠罗说的话真假难辨,打了两场恶仗不假,但是宝玺到底是不是真的,漓月自己我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只要珠罗信,汴梁的人信,其他的,不重要。
“福晋……”颜盏副将还是按捺不住,最先开了口。
“不要急,最多两天,只要没人搭理她,她肯定忍不住。”漓月喝了口递在她手里的热茶,信心满满。
“珠罗郡主可是扎阿那一手培养起来的,意志力十分坚定,她耗得起,数万将士们耗不起啊……”年老的将军提出了质疑。
“她意志力确实坚定,可惜她有软肋!”
要不是完颜琮告诉她,她大抵不能从几次会面中看出端倪。这样的秘事,军中的这些糙汉们大抵也是不知道的,不然怎么会个个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呢。
“传令三军,准备收整行囊!”
术虎高琪此言一出,算是一锤定音,众人皆盼着漓月口中所说的两日的到来。
……
济国公府内。
“公爷!”
一声娇呼过后,素晓瘫软在床上,身下是褶皱不堪的缎面被子和床幔。
贵和起身吩咐下人服侍他沐浴,又回来揉揉素晓的头:“要不要一起。”
素晓红着脸娇羞道:“人家累了,歇会再去。”
贵和笑笑没在意,转身走了。
素晓的面色却马上就变了,尽管脸上的红晕暂未褪去,但娇羞确是被忧愁取代了。
素晓颤巍巍地将腿抬高,这个动作对于精疲力尽的她来说难度有点大,但是她也必须尽力。
前些日子收到要尽快怀子的任务时她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暗中调理了身体,又向曾经的教习取了许多房事上的经,可是这个月的月事还是如期而至了。
她有时怀疑是不是自己早年落过胎损了身子的缘故,有时又想府里这么多美人竟没一个怀过身子,会不会是……
赵家的子嗣向来单薄,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胡思乱想时,贵和已经又回来了。
“上次和你提的把家人接过来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素晓心里的暖流蔓延至四肢百骸,赵贵和是真心待自己,不说在府里给她宠上了天,就连她那不入流的家人,他也愿意接纳,他可是国公啊!
可惜,她的家人早就被人控制住了,要是他真能把他们解救出来就好了,自己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全心全意爱他了。
妃位算什么,后位她觉得自己也是能拼上一拼的,到时候自己再怀上孩子,那以后……
贵和还不知道自己的怀柔策略竟让素晓做上了当皇太后的美梦。
要是知道了,估计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上次素晓以家人不愿离开乡土为由拒绝了,后来他又以过来小住为由再次邀请,素晓说问问他们。
贵和也是近来发现素晓的动作少了很多,怕是自己给她养的要忘了到底是谁的人了吧。
这可不行,他还要通过她揪出后面的大鱼呢。所以才有了邀请家人来济国公府的这个事。逼一逼她,看看会有什么新动作。
“路途遥远艰难,他们又没见过世面,怕是来府上冲撞了贵人们,要不还是算了吧。”
素晓的声音柔媚,似乎还没从刚来的情事中缓过来。
这声音和这幅样子,哪个男人见了不甘愿做她裙下臣啊,可贵和却在强压心中的反感,他可真是为了保命和权力在献身啊。
“难道,你就不想家人吗?”
素晓一滞,随即道:“那公爷放素晓回乡待一段时日?以解思乡之情。”
“那可不行!”贵和一把将素晓捞进怀中,“我现在是一刻也离不开你!”
“公爷惯会哄人。”素晓说着假意推搡了贵和一下,欲拒还迎的意味明显。
贵和的眉心颤了颤,强压心中不适,搂着素晓的手又紧了紧。
而在他怀中的素晓却因这个事下定了决心,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