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官为民?”皇上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不禁一笑:“从来都是给朕要官,还从未有人给朕辞官的。”
“你可知过往,给朕辞官的都是怎样的人?”朱元璋笑问。
不等徐一真回答,皇上便自问自答:“或是贪污巨款、或是草菅人命、或是图谋不轨、或是大奸大恶,总之都是有取死之道的人。”
“他们自以为朕不知他们的恶,自以为辞了官朕就对他们无可奈何了。”朱元璋冷笑:“天高三尺有神明,而朕更在神明之上,岂不知他们?”
“辞官?”朱元璋笑得如同魔鬼:“朕准他们告老还乡。但能回乡的只有他们的项上人头。”
朱元璋神情重新温和起来,问徐一真:“如此,你还要辞官么?”
徐一真背后冷汗淋淋,不敢言语。
皇后一巴掌轻拍了下皇上脑门:“你何苦要吓唬他?看把徐大夫吓得。还是说正事要紧。”
朱元璋讪笑一声,才又对徐一真说:“辞官,朕是不许的。
“一者,张宣只是假药入宫的黑手,却不是京城上下假药的黑手。你须得继续做你的院使,将他们勾动出来。”
“这……”徐一真插话:“臣认为,臣人微言轻,资历不够,怕是勾动不得。”
徐一真偷看了皇上脸色,见他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何况张宣落网,似乎与臣关系也不大。臣不过是治病救人而已。即便没有臣,有锦衣卫上下也早晚会揪出幕后之人。”
皇上点头:“你说得对。
徐一真以为皇上会收回成命,却听他继续说:“所以为了让你在对方那里有些印象。
“徐一真接旨。”
不是好事!徐一真极为艰难的跪地,如同一个正等着砍头的死刑犯。
“两天之后,你作为监斩官,监斩张宣。”皇上声音如同在高空中飘来,落在他心底。
他恍惚是从睡梦中惊醒:“皇上,监斩从来都是刑部、大理寺的活,怎么轮都轮不到我一个大夫主持。
“这怕是会引起那群官老爷们的嫉恨,更会引起国公们的敌意。
无论是刑部大理寺还是那群开国功勋,他一个都不想惹。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郎中大夫,上不得马杀不了人、做不得文章写不了诗,入不得那群文官武将的眼。
所以一旦因为监斩一事入了眼,怕是真如同眼里进了苍蝇,非得想尽办法揪出来碾死不可。
他真想质问一句。我跟你是有仇么。杀人不过头点地而已。
皇上胸有成竹:“这便是我说的其二了。”
他沉声说道:“不久之前,北方传来消息,黄河决口了。你须得早做准备,前往黄泛区主持防疫。”
黄河,号称中华文明的母亲河。但这母亲河在历史上从来是以脾气暴戾着称的。尤其是自北宋年间黄河夺淮入海之后,黄河泛滥几乎成了常态。三年里恨不得有两年洪水。
而洪水中最恐怖的莫过于决堤。
一旦决堤,千里平原化为泽国,粮食、房屋毁于一旦。但这却不是决堤中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之后的瘟疫。
大灾之后常有大疫。这是故老相传的一句话,据说最早便是流传于黄泛区。而在没有抗生素,缺医少药的古代,一旦瘟疫成灾,十室九空都算是好的。
但历朝历代,防疫重视程度却不一。
毕竟治理黄河,只须下苦力。而防疫需要的是会认字读书的大夫。单“认字读书”这一项,就决定了防疫难有成果。
何况,凡当官的,连治河经费都贪,更别说防疫经费了。
而全国上下,唯一跟防疫治疫相关的衙门,只有太医院。作为太医院院使自然责无旁贷。
前往外地主持防疫,便能躲开文官武将可能的报复,也能将黑手引出金陵。
离开京城,他们或许真的会有所行动也说不定。只不知是来文的,还是来武的。
无论文武,他都躲不过。别说身为院使,即便是民间大夫,防疫治疫也是分内之事。
远到四位祖师,近到保生大帝,能成神做祖哪个不曾防疫治疫?他也不求成神做祖,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臣何时出发?”徐一真问。
“监斩之后,即刻出发。”
“就臣一人?”
朱元璋摇头:“防疫治疫是国之大事,关系万民性命,岂是你一人能抗在肩的?张长贵也会与你同去。”
有张长贵在,徐一真有了些底气。毕竟针医,一对一的治病可以,防疫治疫却需要在水源中下药,若非有扎实的方药水平,不敢如此作为。
“臣遵旨。”
皇上点头:“事成之后,自有封赏。”
封赏什么的,他不在乎,只希望能早些远离是非,不要再这么担惊受怕了。
“谢皇上隆恩。”徐一真磕头,谢恩。
自古死刑,无论是砍头、凌迟还是车裂五马分尸,都选在午时三刻,艳阳高照的天气。
据说,午时三刻乃是一天中阳气最盛之时,太阳真火自空中而下。
人头砍下,纵你有天大怨恨,化而为鬼,也会被烧成飞灰,讲求的就是个形神俱灭。
但准备工作在清晨时候就开始了。
诏狱内,徐一真端着碗饭行走在阴暗逼塞,充满着血腥腥臭味的过道里。
他手上这碗饭。米饭白净,粒粒分明,散发着诱人的米香。米饭上浇着肉汤。再上面盖上一大块鸡腿。
按说,这活计是狱卒的。
但毕竟,张宣是秀儿的哥哥。即便感情不好,关系摆在那,于情于理他也应看望一下,说明一下。
免得临死,看到他是监斩官,以为一切都是他的阴谋,嫉恨他。
他自是不怕一死人嫉恨,但总归心里有点疙瘩。
铁门哗啦啦响,张宣并不如想象中遍体鳞伤,只是身形消瘦的厉害,脸色灰败。显然即便没有受刑,牢狱生活也并不轻松。
徐一真将饭放在地上,退后两步:“张大人,吃饭了。”
张宣听到徐一真声音浑身一抖,抬起头来,看着他,笑说:“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徐一真摇头:“张大人身为国公之后,衣食无忧,地位尊崇,更有权势,更插手宫中。要这都算笑话,那天下人就都是个大笑话了。”
“衣食无忧?地位尊崇?权势?”张宣显然极为愤怒,又强迫自己做出平淡不在意的样子,让他整张脸拉扯成一个极为骇人的表情。
他看了眼鸡腿盖饭。
这饭在府中,不过是下人饭食,但跟狱中这几天的饭食相比,堪称美食。
“断头饭?”
徐一真点头:“是。”
“哼,我早该想到。朱重八从来这样!”
(笔力不够。想得是个宏大叙事的结局,来为第一卷收尾,并以一种咏叹调的感觉开启下一卷。但写出来,沐猴而冠都不足以形容,简直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