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波浪
现在的民警叔叔,还没有后世那样管得那么宽,上街骑马还是没问题的。
这几年,晓霞他们经常上街溜马。
人们也基本熟悉了这几匹马,没人乱好奇,只是这次的骑手太过特殊,引起了普遍关注。阿丽努尔身上的气质太过特别,时而俏皮,时而成熟,偶尔还一副女王范儿,是人都会瞩目一会儿。
这时候刚改开,社会风气开放,对各种新生事物的容忍度相当的高,从井喷式的各种文学作品里就可见一斑。
用词之犀利,文风之开放,论事之大胆,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若是放到现在,能有一本书被刊登出来,那么恭喜你,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天文奇景,你就能有幸看到了。
直接就是有生之年系列。
所以,政策宽松,思想就开放,人们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相当的强。
喇叭裤、牛仔衣、尖头皮鞋、蛤蟆镜、长发男、烫头妹……奇装异服统统都被贯以“潮流”的名字,满街都是。
也就是阿丽努尔太过不同,否则,也就是随便扫一眼罢了。
不得已,孙少杰找了一个大的饭店来请这位第一次来到黄原的姑娘。
如此,吃饭的时间就长了一些。
两人到地委大院的时候,已经是后半晌了,没想到,最先迎出来的居然是田晓霞,再这么下去,孙少杰都想给她起一个新外号了。
也不知道,“阴魂不散”这个外号她是不是能接受。
“俄爸在等你呢,你去吧,客人就交给本姑娘来接待了。”
“这是田晓霞,大学生,先前说的大官就是她爸。”孙少杰介绍道。
“你是阿尼尔的姐姐?”
“嗯,他喊我阿恰。”
“知道!知道……你真好看,跟我那个姐姐像是亲姐妹。”
“阿尼尔也这样说,真的很像?”
“真的很像!走,咱们去我的房间呀,有她的照片,好玩的东西也多……”
两女说着就走远了,孙少杰看向弟弟,“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少平奇怪的看了二哥一眼。
“这是她的家,俄能管得了?”
也是哈。
这时,孙少杰才真的意识到,这田晓霞还是个官二代哩。
平常在一起,下意识认为是亲人,不自觉就忽略了她身上的那一层光环。
挂在嘴上也是有口无心。
并不会真的那样看。
若是再后推那怕十年,孙家这样的家庭,根本不可能跟她有任何交集。
这……还真是一个最大程度消灭了差异的时代呀,可惜了……
田福军在处理文件,算是边工作边等人,见到孙少杰敲门进来,随意说道:“你随便坐,渴了自己倒水,我再忙一会儿就完。”
孙少杰从善如流。
顺便也给田书记泡了一杯茶,然后就坐在会客沙发上,透过茶杯里升起的袅袅白雾,看着办公的田福军发呆。
头发花白,脸色黧黑,皱纹已经占领了大部分的地方,蓝色的褂子洗得有些发白,衣领、袖口甚至都有了毛边。
这就是黄原地区的一把手。
“发什么呆呢?”
田福军忙完,端起茶杯过来坐下。
“忽然有些感触,若是再过十年,俄还能跟您这样坐着说话吗?”
“再过三十年,俄也是你叔啊。”
“哈……”
您可以这样讲,俄可不能当真。
孙少杰没接着往下说,只是问:“叔,您叫俄……有事儿?”
“苗书记去了省里,那边的吴书记也受到了影响……
孙少杰沉默不语,良久以后,才开口说道:“叔,有些事,必须要去做。”
“有些事情,不同身份的人做,结果是不同的。”田福军意有所指。
“叔,您知道少林寺的和尚为什么要练武吗?俄孙少杰虽然不是和尚,没有什么‘法’要护,但俄有亲人呀。
人在社会里生活,身份就是一个逃不脱的问题,这点俄是明白的。
所以,别人不惹俄,俄也不会管,但既然对上了,就不能再给他们反扑的机会,这都是用命换来的教训。”
“少杰,人是会变的。”
“碍于形势罢了。”
“这是个讲法制的社会……”
“是吗?呵呵……事实上就是‘法’办了他们呀,这附和您的说法吧……”
“算了,不说这个了,如今形式变了,能够做上一些事情了,关于分地的事,咱们好好聊聊。”
见话不投机,田福军就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毕竟,相互明白对方的心意就成了,不用强求人人一个样儿。
孙少杰这样的人,也强求不了。
“现在社会上有一种说法,说‘’生产队里之所以粮食产量上不去,是因为人们出工不出力,没有积极性,分田单干后,人们都是给自己干,所以积极性高,一分田,粮食产量就上去了,小岗村就是个例子,人都是自私的嘛’。
关于这些,你怎么看?”
“叔,分田单干开始有两年了吧,全国粮食产量增加了多少?
看您神情就知道,没有多少。
您这所谓‘社会上’,指的是那帮子文人吧,他们根本代表不了社会,一放开就故态复萌,大放厥词,不过是仗着掌握了话语权而已,殊不知这些可能都是有心人推动,不知觉就当了传声筒。
那些话既不是事实,也没有道理。
说‘生产队时期人们出工不出力,没有积极性’,这句话严重侮辱了农民!
任何时候都有偷奸耍滑者,工厂里还少了?官场上还少了?社会上哪里都有,为什么单单拉农民出来说事儿?
‘人都是自私的’这句话似乎没错。
只是从“人都是自私的”来推断“给自己干才有积极性”,既不符合事实,也不符合逻辑。国外企业的员工有没有积极性?南方那些民营工厂的工人有没有积极性?他们可都是给老板打工的。
所以,劳动的人有没有积极性,原因多多,但最关键的还是在于管理。”
田福军是分田单干的铁杆拥护着,见他在思考,少杰说起了一件身边事。
“叔,三年前在双水村的大队会上,一队的田福高就提出了分田的说法,您知道福堂叔那表情吗?
哈……不只他,会上的其他人都像突然被冻住了一样,全都变成了雕塑。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分了田就要自己种地?既得利益,谁都不愿舍弃的。
不过,福堂叔很快就找到了发挥作用的地方,满世界张罗着筑堰留水,种枣为林,以林促养,前段时间还约俄陪他出去调查哩,干劲儿可大了。
做好这事,双水村能把他供起来。
所以,无论原西模式,还是分田单干,前提都是取消‘干部经济’,这一条才是那些人抵制的根本原因。
分田最大的作用,其实是简化了管理,取消了来自拍脑袋管理的人为干扰和消耗,降低了劳动成本罢了,所谓‘提高了劳动积极性’,就对粮食增产的作用来看,只是排在第二位的因素。”
爷俩相互交流着意见,探讨着黄原农村改革的事,说起来,起因还是因为高凤阁的事促成了人事安排大调整,有了推动改革的条件和契机。
如今的探讨,不过是为了完善理论,为下一步实践行动提供支持罢了。
水里投进一颗石子,自然就会有涟漪向周边扩散,直到消耗完全部能量。
若是中间持续不断的赋能,那么,涟漪就会转变成波浪,赋能越高,赋能持续时间越长,波浪就会越大。
最后,形成摧毁一切拦路障碍的滔天巨浪,都是有很大可能的。
几百里之外的省城,黄原这次事件的风潮已经波及到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