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瑾见了也颇为意外,一把扯下那明黄色料子,满心疑惑。
“皇室才能用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料子是块方巾,现下,竟用来替流浪狗包扎伤口?
若非包扎那人疯了,不识宝物,不知忌讳,便是……
在用这方式求救!
“汪汪!”
灰狗被陆怀瑾惹怒,跳起前爪便要去挠他,大有同他拼命的架势。
可陆怀瑾只虚虚踢了它一脚,它便“汪”的一声,夹着尾巴逃走。
陆怀瑾二话不说跟上去,直至来到一处废井旁。
那流浪狗趴在井沿上,爪子在井边挠着,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咽声。
陆怀瑾看着手里的明黄色布料,突然读懂了流浪狗的意思。
布料被扯下,流浪狗便想着找那好心人再次包扎,所以,人在这井里?
陆怀瑾心口一堵,迅速撑着井壁下去,果然在这枯井的井底,发现了一个人。
那人瘫靠着,瘦如一把骨头,整张脸完全脱了相,两条腿皆呈折断的形状,已奄奄一息。
陆怀瑾从他腰间,发现一枚腰牌。
赫然见那木牌上,有“延昌宫”字样。
“华平?”
陆怀瑾顿时俊容失色。
早前他便接到太子消息,寻找华平下落,说是华平盗了宁妃娘娘的重要物件,却一直寻获不得。
后来因鼠疫之患,刑部将华平一事匆匆略过,未曾想,今日竟在这儿碰到了他。
——华平受伤落井,唯有等死,后遇那条灰色流浪犬,便绑了那明黄色汗巾,望引起他人注意。
华平枯柴般的手动了动,颤颤地指向前方。
活活干饿成皮包骨模样的人,已然发不出半个字音来,不出五个数,终断了气息。
按着他手指的方向,陆怀瑾找到一只金丝楠木雕刻的盒子,掌心大小,正正方方。
打开一看,里面似有一截木枝状东西,不过他一个指节长短。
待他离开井底,将盒子交于苏桐研看。
苏桐道:“这盒子放在民间,大抵能值个几百两银子,但这黑乎乎的东西……”
陆怀瑾面色一沉,“我瞧着却像个趾头。”
“并非像,”苏桐肯定地看着他,“确是一只三四岁孩子的左小趾,依我经验,这趾头离身后用了特殊药物,风干保存,十分讲究,约有二十年了。”
陆怀瑾抽了一口气:“你确定?”
苏桐正色点头:“当然确定。”
左小趾。
二十年……
这两项疑虑,让陆怀瑾打心底生了一阵寒意。
他记得,阿珩便是自小就没了左小趾的。
可这东西,却是德妃娘娘用宝物般的盒子,小心安放的宝贝。
似乎,一切都开始明朗起来。
皇上昏迷,陆怀瑾做为曹晋乾最重要的下属,自是身负重任,负责皇宫一带禁军调动,但巨大的猜疑笼在心头,他不得不抽空回了一趟国公府。
陆怀瑾进门便问迎来的新管家:“夫人同国公何在?”
新管家忙道:“夫人在祠堂祈福,国公大人……奴才不知。”
自家的庙,祈他人的福?
陆怀瑾眼神愈发沉肃,加快步子走向陆家祠堂。
祠堂内仅华夫人一人,此刻她跪于蒲团,正虔诚地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听不出的话。
陆怀瑾命陆七守在门口,便带着一身冷气迈进了祠堂。
“吱呀——”
沉重的黑木门关闭。
“母亲,在为谁祈福?”
华夫人听见儿子来了,却也被儿子疑似质问的语气惊到。
“自是在祈祷皇上能过了这关。”
“皇上能否过了这关,儿子不太清楚,却知晓,有人兴许过不了这关。”
他区区两句,已让华夫人敲起了心鼓。
儿子向来尊重她,岂会用这针尖对麦芒的口吻同母亲说话?
“允章休要乱说,皇上定会好好的。”
陆怀瑾垂下眼眸,一转话锋道:“儿子意外帮助一名失心疯的母亲,寻到了他的儿子,现下不知要不要还回去,助他们母子团圆。”
说到此处,华夫人明眸忽而暗淡,掠过了一抹慌乱。
毕竟见过大世面,她那一丝异样的情绪转瞬即逝,快得叫人无从捕捉。
“如今你正忙着皇宫的事,怎会有空做这些呢,允章莫要打扰我祈福……”
“母亲!”陆怀瑾忽提起声量,厉声打断她:“皇上大限将至,再放任下去我们都要大难临头,他们两人总要死一个,母亲您想好了,要留哪一个?”
“你……”
华夫人忽觉眼前一暗,险些摔下蒲团,单薄的身子颤得厉害。
这模样,让陆怀瑾瞬间红了眼眶。
她毕竟是个爱子的母亲,这秘密藏在心中多年,定不好受吧?
他陆怀瑾是华夫人最不设防的儿子,如今却亲手戳破她藏了二十年的心事,她岂会不心痛?
事到如今,陆怀瑾已没有时间同她周旋、试探。
“母亲,儿子总算明白,为何毫无动机的周管家,要冒死行刺阿珩了,”陆怀瑾声音低哑,一字一顿道:“他在为你扛罪,因为,真正想要阿珩命的人,是你。”
华夫人背对陆怀瑾,面向满堂的列祖列宗,不堪地闭上眼睛。
“对,我想要阿珩死。”
陆怀瑾看着母亲后背,狠狠握起了拳,“因他本就不是你儿子,你以为,只要阿珩死了,你真正的儿子便能得到最大的庇护……我想听母亲,亲口将那件事说出来。”
儿子敢来当面质问,必是掌握了证据。
华夫人深知,到了这一步,等同将整个国公府架上刀山,再瞒下去,国公府上下近千口人,将无人能救!
然而,谁又能想到,形势竟会走到这般进退维谷的地步?
罢了。
华夫人泪流满面,此刻心头如锥碾斧斫一般的疼。
“阿珩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在一个很好,又很坏的地方。”
陆怀瑾不出所料。
只是,忽然对他敬重了二十多年的母亲,生起了一股恨意。
华夫人颓然瘫坐,本柔和的目光已满是凄凉。
“诚如你所说,阿珩是那个疯……疯妃的儿子,曹晋乾才是你真正的二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