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枫下意识挺了挺背。
不愧惯与亡命之徒打交道的刑部尚书,那目光着实骇人,竟叫他这老江湖看了,都不由心生忌惮。
陆怀瑾一眼看出他的心思,冷笑一声道:“本官随机且秘密出行,一路全速,你如何得知本官行程?即使得知,又岂有时间在此精准埋伏?赵枫,你不用此刻便交代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你不必阴谋论,我设伏于此很简单,就是想讨点钱财与女人!”赵枫扬着下颌,视死如归道:“你休想给我扣乱七八糟的罪名!”
陆怀瑾没再搭理他,悠悠抬头望着那夜空,颇无趣地道:“碰着雨水天,本官连审讯的心情都没了。”
话一落音,小六立刻上前:“请大人吩咐。”
“控制窝点,细查。”
“是!”
“看不顺眼的,斩他几个。”
“……是!”
赵枫听说要斩人,那副强硬的劲儿瞬时消去大半儿,“你堂堂命官,岂能随意杀人?”
陆怀瑾掩唇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本官素来喜爱杀人,尤其那些不老实的,你是头一次听说?”
“我……”
陆怀瑾恶名远扬,对付嫌犯极其心狠手辣,在场的山匪们自然听过,落在他手上下场必然凄惨,是以纷纷用求饶的目光看向赵枫。
“老大,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老大我们还不想死!”
“……”
赵枫不忍兄弟们被杀,也知他无法轻易打发陆怀瑾,狠狠纠结了片刻才说道:“我可以招,但不是此刻。”
“哦?”陆怀瑾眉毛跳了跳,其实早已做好同他拉锯的准备。
不知赵枫想些什么,道:“等到了京城,再说不迟!”
“那就京城!”陆怀瑾摇了摇扇子,点着赵枫的脑袋吩咐道:“绑结实些,带回刑部。”
“是!”
从刑部出来的,人人有一套折磨人的捆绑与押送方式,那本身已是一种刑罚,从此地回京城,快则三四日,慢则六七日,待他们被押送回京,小命早被折腾去了大半儿,若失了心防,想从他们嘴里掏出实话,便更容易了。
楚文只受了些轻伤,这便带着秋茗去山洞找苏桐。
“阿珩,”陆珩本也想跟过去瞧瞧,却让陆怀瑾叫住,顿了顿才道:“ 跟我回去。”
陆珩掐着腰问道:“可大哥不是让我离京?我不回去。”
陆怀瑾未直视他,似怕旁人见着他眼中羞愧,转身便走:“这是父亲的意思。”
“大哥!”
“还有,离她远些。”
陆珩看着大哥背影走远,脸上一丝期许渐渐消失,忽觉心头一阵落寞。
他知晓大哥脾气古怪,可是,连他这亲弟弟也不能得他一分温和么?
大哥讨厌他,他向来知晓。
得知陆珩离京消息后陆行知大发雷霆,命陆怀瑾务必将人追回。
好在小六负责跟踪苏桐,无意间发现了陆珩行踪。
陆怀瑾素不喜二弟。
无论因父亲毫无底线的偏爱,亦或因二弟随意践踏的自由。
苏桐未回南疆,陆怀瑾一句“需为太子看病”强行将她留下。
国公府。
陆怀瑾领着没心没肺的陆珩回府,陆珩一路折腾,没见着双亲便自己去了院子休息,陆怀瑾将路上所遇之事相告陆行知,陆行知听后倒抽一口冷气,陆怀瑾肉眼可见他身子瑟瑟发抖。
“父亲?”
“幸好,幸好……”陆行知手捏着椅上那虎头扶手,连声自念。
陆怀瑾知他担忧二弟,也觉惭愧,“匪徒已清剿,阿珩功不可没。”
“谁要让他功不可没!”陆行知一掌拍在扶手上,强劲的掌力将金丝楠木制的虎头震得四分五裂。
“我要让他平安无事,毫发无损!”
“父亲息怒。”陆怀瑾忙抱了拳,往后退避两步。
他久未抬头,却在国公不可见的视线中,偷偷红了眼眶。
阿珩要毫发无损,他却可以被随意打罚,随意冷落折辱。
阿珩自小受父亲溺爱,予他无微不至关怀,放任他五湖四海,亦不必被家规宗法管束。同样是儿子,他陆怀瑾自幼年起,便被父亲要求事事需做到极处。
他十岁上战场,曾受伤无数,十二岁入朝为官,在大人们的人情世故中摸爬滚打,小小年纪吃尽苦头。
然而他已做到了这地步,却还要被父亲责骂他一身逆鳞反骨,动辄打得身上无一块好肉!
而那时的阿珩,在游山玩水,在逍遥自在,在受着无数人宠爱。
他却要被打上“性情古怪”的烙印。
他与阿珩只差一岁,却仿佛两个世界,两种身份。
在他跪于雪地,小手冻得通红,身子渐无知觉时,抬头就见阿珩披着父亲从蛮夷王庭缴来的大氅,在四名丫环的贴心服侍下对父亲撒娇。
母亲说他身系一族重任,将来要承袭爵位,与阿珩这公子不同。
但是。
他从未想要,亦不稀罕……
“据你所说,那帮匪徒极可能冲着阿珩去的。”陆行知将所得信息想了又想,越想越觉后怕,忍不住又朝厅上的不孝子喝道:“幸好阿珩未伤,否则你也别回来见我!”
陆怀瑾未抬头看他,眼底尽是自嘲,“是。”
不知父亲可知晓,他放在心尖上的二儿子,此刻正酣然入梦?
陆行知未看他一眼,思及二儿子便心有余悸,“暴雨天设伏本身也太蹊跷,那个赵枫与我们有仇,所以……”
陆怀瑾无心听父亲分析,无论父亲说什么,他都点头应承。
离开前厅不知几时,国公府灯火通明。
陆怀瑾毫无睡意,遥望着母亲沐纭院那处,若有所思的目光骤然变冷。
次日晚,刑部。
陆怀瑾与陆七方走出大门,便见门外不远处停着一辆蓝呢马车。
“大人,那是苏大夫的车。”
陆怀瑾出神地望了望,绷了一天的阴沉脸色徐徐散开,一如落了国公府满园的朝霞那般灿烂柔软。
“本官眼不瞎。”
陆七见大人面色爽朗,自个儿心里也敞亮了不少,“大人,苏大夫找您必然有事,那属下先回避了?”
“不用回避。”
“啊?”陆七身子一绷,背挺得笔直:“您跟苏大夫的谈话是属下可以听的么?属下……”
陆七话未落音,陆怀瑾突然腾空而起,径自上了苏桐马车。
“陆大人,你……”
不待苏桐反应,他已单手撑在厢壁上,将她牢牢地堵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