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夫人拉着人便要评理,苏桐这会儿也未回避,戴着丝巾立于门前,似在作戏那般,时不时饮泣拂面,一副受气的小媳妇儿模样。
陆怀瑾驾着高头大马,人也是腰杆颀长,这高度,一眼便将苏桐看个清楚。
然那漂亮的桃花眸子里,却浮起了点点失落。
“大人?”
小六轻声唤道:“要属下去制止吗?”
陆怀瑾似被小六声音唤回心智,眼底失意瞬而扫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蓦地绷紧后背,“人家婆媳矛盾,你紧张什么劲儿?”
“大人……”
“这俩人没一个省油的灯,且看着就好!”
隔着人群,苏桐一眼便看见马上的陆怀瑾。
他一身皂色常服,瞧着一身劲气,眉目烁朗分明。
却在她对视而来瞬间,他身子微微下俯,肘支于马上,摆出几分玩世不恭的姿态来。
这会儿人多了,老夫人更是哭天抢地,浑然没个夫人样子,对着人群越发来劲。
“你们给说说,我这小儿媳京城人尽皆知,一身的好医术,可她却对我儿见死不救!叫我这老婆子怎么不多想,想我儿无缘无故瘫痪在床,是否她的功劳!”
“我儿子新婚前活蹦乱跳,第二天突然不行了,我都没跟她算这个账,我只求她好生救我儿子,她都不肯!”
说至动情处,老夫人声泪俱下。
看热闹的人不知内情,当真信了老夫人的,对苏桐指指点点。
苏桐却不羞不恼,连头也不曾低一下。
老夫人见占了上风,煽动大伙辱骂。
气氛方才烘托起来,便听人群中有人高喊:“哎呀,不知陆大人在此,小人失敬了!”
有人认出陆怀瑾,忙不迭磕头告罪,门前百姓们也下饺子似的跪下。
“小人见过陆大人!”
老夫人骂得起劲儿,这会儿也只得敛下性子,随人群一道拜见。
这陆大人,来得倒是时候!
转眼便只剩苏桐一人还立于原处,目光灼灼地望着陆怀瑾。
前几日她与陆怀瑾相告重生一事,本以为他会相信自己所为,却叫他一耳光打散所有念想。
那一耳光,比她在暗狱所经受的一切酷刑,更令她痛!
一过数日,度日如年。
匆匆相望,苏桐不再抱有期望,心如死灰般看着,毫无感情地唤声“陆大人”。
陆怀瑾把玩着手中马鞭,慢条斯理问道:“方才本官听说,你拒绝为三公子医治?”
苏桐垂眸应着:“我本欲施救,无奈病情实是棘手,娘与众兄、嫂不愿冒此风险。”
“分明是你……”老夫人正要争辩,陆怀瑾又问苏桐:“不治,你岂不是要守寡了?”
他眼波微闪,分明溢着唯他二人才可读懂的不正经心思。
苏桐不由暗恼,“大人所言差矣,我相公尚在。”
好个相公!
陆怀瑾握鞭的手忽地捏紧,指骨节,因用力而泛着死白。
七里坡那日,他如何挽留,如何好言相商,如何起天立誓她皆不为所动,一心要嫁于秦书玉为妻,要一手擎天,撑着秦家上下几十口!
恼得陆怀瑾恨不得当场掐死她。
如此糊涂的脑袋,留之无用!
如今,她死也要嫁的秦书玉,瘫了。
费心费力撑起的秦家又与她反目,闹得人尽皆知,这叫陆怀瑾瞧见了,如何不痛快淋漓?
“三公子尚在……”陆怀瑾兀自重复了一声,慢悠悠的调子一顿,忽扬起声音:“那便守着活寡!”
苏桐似被重击一般,身子猛一颤动。
她仿佛看见,心头所有的五光十色,都在瞬间化作一片灰暗。
守活寡……
她定住心神,遥遥向陆怀瑾行蹲福礼:“民女遵命,陆大人。”
因陆怀瑾到场,百姓们即便满腹疑惑也不敢再造次,很快便一一散去。
老夫人自知再闹无益,推搡着苏桐进了门去。
苏家角门合上。
陆怀瑾长舒一口气。正欲离开时,耳轮忽动。
接着便听见一记娇弱中透着纨绔的男音。
“允章怎又来苏家了?”
微服在外,陆怀瑾不便示礼,只下马来与曹晋乾并行。
曹晋乾手摇骨扇,微敛的目光仍在苏家那黑木制的角门上。
“人已进去了。”陆怀瑾提醒。
曹晋乾却沉眸笑了两声,“是进去了。可一旦进去,就不容易出来了。”
听出他意有所指,陆怀瑾微微低头,愿意领教。
曹晋乾“啪”地合上折扇,顺手在他胸口拍了一记,“我劝你以后,少来沾人家苏大夫。”
陆怀瑾深吸口气,目光陡地阴沉下来。
他在太子面前向来谦逊知礼,此刻眼底却隐隐有冒犯之意。
天王老子,也管不了他沾染何人!
然太子毕竟身份在那,陆怀瑾放肆不得。
想起陆、苏两人失之交臂,曹晋乾至今颇为惋惜,然事已至此,他们彼此之间断绝干净,也不失为一种仁慈。
曹晋乾叹了一声,转头问:“听说,你那婚事定了?”
“何曾?”连陆怀瑾本人也惊讶莫名。
也只在前些日子,父亲欲将江家小姐纳入国公府为良媳,但江家已表明心态,不与陆家结亲……
陆怀瑾正分神着,见有一人匆忙来至苏府,一看,竟是国公府侍卫。
那侍卫未曾留意换了妆的陆怀瑾与曹晋乾,大步直奔角门,不轻不重地扣了两下。
“我是国公府侍卫,有要事请苏大夫前去一趟!”
陆怀瑾听后心间发沉。
国公府。
苏桐格外小心谨慎,尤其在安国公面前。
此刻安国公一扫前日阴沉,脸上一副和蔼模样,于偏厅见了苏桐,远不是那日喊打喊杀的可怕姿态。
陆行知见苏桐已到,立刻相告请她来此的目的。
“实不相瞒,我想让你给一人瞧病。”
苏桐点头应着,“国公大人只管说来。”
“江宝儿。”
苏桐听后便怔住了,江家已书信国公府,推辞了国公府好意,国公此时命她治江宝儿,只怕……
“民女本就在为江小姐调理身子。”
“那最好不过!”陆行知说着便笑了开,爽朗的性子尽写在脸上,“苏大夫,等她身子硬朗,便不怕她再见血昏倒了!到时,与允章成双成对,岂不是一段佳话?我与江大人聊过,此事可行!”
陆行知开怀大笑,苏桐却愁容一片。
原以为她已为江宝儿挡下烂桃花,不料又来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