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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呼地一阵风刮过,连带着殿内的帘缦也随着晃动,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李无禄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雍和帝,一时之间也不敢说话。

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可后面还有一句,人心都是偏的。愿加盟古这件事并非是雍和帝的本意,然而一来是抚蒙,以人有百年的历史。二来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大庆朝的女儿尊贵,哪一个长了心的家长不是如珠似宝的养大。

当年为了抚蒙,他抱了自家弟弟,怡亲王的女儿进宫,为了这事儿,一直多年以来和睦的兄弟差一点,因此横生枝节。

然而为了国家安定,却是不得不牺牲了这些女孩,如今雍和帝想来此事,还觉得脸颊发烫,当日阿源在殿上说的那句话,他记忆犹新:“有求时,求娶公主,有难时,公主祭旗。”

雍和帝想到此处,原本带着几分欢愉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蒙古那帮人还得多久到!”

此时,他对于那些蒙古王公,却没了往日的亲切。

李无禄哪里不知道雍和帝的心思,当下赶紧细心解释,那些蒙古人自今年六月初,便离开了草原前往京城,如今已然是快到热河行宫。

雍和帝听了此言,也不说话,只是点头。

李无禄偷眼,打量雍和帝的脸色,见对方竟没有半点欢愉之色,他心中琢磨,心知恐怕这一事儿还得落在蒙古身上,下意识的便向后挪动身子。

偏偏这一动态反倒是引起了雍和帝的注意,他瞧着李无禄那想要躲闪的表情,心中无悲无喜却带着几分难得的憋屈。

只是这蒙古之事,的确是难以处理,如今几乎已经成了尾大不掉。

他摘下一直挂在左手腕的捻珠,放在右手上仔细地捻着,以此来平静心情。

阿源说的对,这事儿已然如此,便将其慢慢的处理掉为上,他们既然仰慕中原便他们仰慕。

终于朝廷的留在京城享福,有坏心眼的打回去。

“这一次大公主留下,二公主便让她回去吧。”雍和帝冷不丁的这一句让李无禄一愣,不过他反应极快,马上便知道雍和帝的想法。

大公主乃是顺贵人所出,这位顺贵人封号却是如其名,性格柔顺,且颇有几分人自飘零的劲儿。

将大公主养的也与她一个性格,生性和晚端庄,可以算得上是在蒙古,也是极为得宠。

大公主驸马,乃是科尔沁部郡王,历来却是与皇家结亲,其人若是真正算起来,与公主却算得上是远房的表兄妹。

而且这位大驸马也算得上是个妙人,往日里抚蒙公主们极少生育,偏只有这位,几年之间与公主养育了三子三女。

二公主乃是陈贵人所出,自小便有着那么骨子左性,往昔年还好,这几年却是没少折腾。

况且前半年陈贵人牵扯到了,给公主娘娘下毒之事。陛下一怒之下,便将陈贵人关了禁闭。二公主虽远在蒙古鞭长莫及,可是偏偏也没少写信回来胡闹,惹得雍和帝两三次申斥。

如今回来,还指不定要闹出些什么。

李无禄倒不是特别担忧那位二公主,毕竟若是说起来,公主娘娘可不会惧她。

反倒是,二公主所嫁的,没被呼和台湾也更加棘手,这位王爷多年以来动作频繁,却是有些让人摸不清楚对方的意图。

也不知为何这些年来二公主的行径越发的嚣张,其后是否有这位王爷的指使,却是未尝可知。

就在城轨人被囚禁不久,这位二公主竟然一时与人发生口角,将自己夫君弟弟的一位爱妾直接鞭挞至死。

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那位王爷不管再如何软弱,也总归是蒙古王族,哪里容得下她。

也不知怎的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二公主,仗着自己乃是大庆的公主,欺压弟弟的传闻。

这件事儿差点儿闹到了理番院,也因为此事,蒙古各部难免都会对公主之事,带着几分谨慎。

如今这一番折腾下来,别的不说,对于二公主的恶名,倒是在京中传开了。

毕竟纵然是姑奶奶,也没有个跟着丈夫弟弟的妾室较劲的,更别提亲自拿鞭子活活把对方抽死,这种行为可算将皇家的脸丢了个一干二净。

然而到底是外出嫁的公主,是以即便是雍和帝也没有办法,只能在后边替对方收拾烂摊子。

想到这里,雍和帝的心情更差。

李无禄瞧着雍和帝那满面的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他倒是忽然想起,就在那鞭挞致死事件之后不久,那位王爷所做的又一件事情:

“陛下,据说那位王爷可是收养了自己哥哥的孩子和妻子,若是奴才记得没错的话,好像正是当年那位初云公主。”

李无禄这句话却是一出口,便招了马蜂窝。

“呸,初云公主?她当得上这么无瑕的名字吗,不过是个罪臣之女罢了。”雍和帝少见的疾言厉色起来,他腮帮子两颊抽动,眼眸中闪现出少见的冷酷,眉宇之间带着浓浓的憎恶。

那个贱人。

李无禄不敢说话,他现在只想抽自己一嘴巴,自己这是越活越回去了,明知道当年跟陈大人有关的事情都是禁忌,自己还偏偏自找上前说。

好半天,永和帝才仿佛冷静下来,他下意识的用手抚摸着腰间的玉佩。

“她当年倒是跑得快,做出了事情之后,便直接跑到蒙古。这次终于舍得回来了,既然回来了,那就千万别再走了。”雍和帝口中说着,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蜡烛,阴凉的杀意如同午夜的波浪一般,绵绵傻傻地卷向殿中。

李无禄下意识的勾勾手指,雍和帝如此说话,依然是恨毒了对方。

没过一会儿,他便觉得自己周围似乎越来越窒息,来自帝王身上的萧杀之气,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身着单衣,徒步在深夜的雪色之中。

好半晌,雍和帝才闭上双眼,深深呼吸,平复胸前剧烈的起伏,他仿佛是在询问,又仿佛是喃喃自语:“李无禄,你说这世间之人,为何总有那忘恩负义者呢?”

对于这个问题,李无禄无法回答,他也不敢回答,雍和帝甚至也不需要他回答。

陈太傅一家的事情,已然成为雍和帝心中的疤痕,纵然将陈小姐生下的孩子找回。

然而痛失挚爱这件事情,也是雍和帝心中永远的痛,这一份痛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任何的变化。

甚至还会因为时间的发酵,使得他越发的难过,因为这份痛每时每刻都在增加。

慢慢的,这份痛,便转换成对当年所有牵涉其中的人的恨。雍和帝知道,初云公主不是真凶,甚至她连帮凶都算不上,然而他仍旧是迁怒于对方。

迁怒于她当年的落井下石,若非是她通风报信,哪里会使得自己与妻子离散。

也是因为如此,他对于初云公主此时纵然是满怀杀心,却也不会轻易的动手,他会让那位高高在上的贵妇跌落尘埃,直到万劫不复。

此时烛火摇曳间,一位如同仙子般娴静的女子,看着陷入哀伤之中的人雍和帝,她半透明的手轻轻抚摸过对方的脸颊,眼中满是百般的流连,口中轻声的埋怨道:“呆子。”

雍和帝仿佛被烫到一般,左右看向周围,然而一切都那么空空荡荡,一瞬间他的心仿佛也随着一起变得空荡荡。

宛宛,你知道么?我们的孙女快要出生了,你说她会像你么?

宛宛,我好久没梦到你了,为何不来看我呢?

时间仿佛就在此刻凝固,又好像在此刻穿梭不息,随着养心殿中那巨大的座钟,发出沉闷的叮当之声。李无禄才一阵恍然,他扭头看向座钟的指针,已然指向子时。

他心中已经掏出怀表,仔细的核对时间,两边的时间是一致的,李无禄心智不好,赶紧从阴影走出来,小声说道:“万岁爷,万岁爷,已经子时了。”

雍和帝的手轻轻一颤,仿佛是被攥在手中的羊脂玉烫了一下,他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瞧了瞧那烛影倒映下的书案,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罢了,安置吧。”雍和帝摇了摇头,站起身向后面的寝室走去。

一阵风吹过,贴上雍和帝脸上极为轻柔。恍惚之间,依稀是一位宫装美人,眼含眷恋的在他的脸颊之上,印下轻柔一吻。

他沉默了一下,带着几分梦幻的喃喃自语:“菀菀,你看我还是很听话的。”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世间之情爱,难免伤人至深,每每回顾之时,却也只觉得流连忘返。

有人痛失所爱,只求梦中相见。

有人情窦初开,只愿山海同游。

如今已然是子时,然而瑞国公府,后花园中仍旧亮着几盏灯笼。

范若庭难得有些不安,他仿佛像一只陀螺,在凉亭中来回读步。

桌子上放着简单的六菜一汤,只是靠近南配这边却及时干净,显然对方今日却并未用过多少。

他难得有些急切。

“阿墨,你说,李伴伴能说动万岁爷吗?”好半天,那华服少年才稳住自己的心思,转头看向一直专心致志吃饭的好友。

那双眼睛是皇家一脉相承的凤眼,然而与男主不同的是,这一双眼眸之中并没有冷冽,反而是带着满满的焦急。

他的五官深邃,鼻子相较普通人挺得有些过分,不知为何,竟看着不像是大庆人士,颇有几分异域风情。

平日里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倒还好说,此时这严肃起来是觉得莫名让人心头有些发怵。

他看着好友毫无反应的,一口酒一口菜的用着,忍不住划过几分不满,他快步走到桌前,抄起自己的酒杯便灌了下去。

章青墨不紧不慢的抬眼看着范若庭的举动,将口中的菜仔细地咀嚼过咽下后,这才抬头看向对方:“你不是心知肚明吗?这件事情还需要问我?”

这句话可没有半点客气,偏又是一针见血。

范若庭被这句话打击得瞬间耷拉了脑袋,语调之中带着几丝埋怨:

“阿墨,你可是越来越不可爱了。唉……林姑娘已经回江南有两个月了吧,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你说,我这样直接莽上去,会不会被讨厌啊?”

范若庭此时全无往日的深沉,只是不停的在询问着此事。

到底还是把章青墨惹烦了,他啪地将筷子放下,盯着对方。

只是那几句出口的讽刺,却在对方那仿佛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之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章青墨摇头无语,他今日明明还有着事情未完成,便被好友一封诀别书给唤了过来,本以为是什么惊天大事。

真是弄不明白,这家伙已然两个月未曾见过人家,偏偏要这时候开窍。

章青墨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一时不知该如何开解对方。

“想来万岁爷此时应该不会应允,但是我们如今要做的,不是让万岁爷应允此事,而是将此事递到跟前。

以那位林姑娘的身份,定然不会轻易许配给普通人家的。

到时少不得会有陛下出手,只希望到时陛下可以看在往日的情分,多考虑你一二。

今日的算计便也是成功了。”

章青墨轻抿一口,这也是当初他让范若庭通过李无禄,来向雍和帝递话的原因。

他二人虽同窗多年,然而却性格迥异。范若庭其人,在此事之上,他却是有些进退维谷。

当发现自己对那个小姑娘有着特殊的想法之时。范若庭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其他的情敌,全部掐死于摇篮之中。

虽说这件事儿定然会被自家好友吐槽,然而将心上人身边驱逐干净,才是他需要考虑的。

“若那位林姑娘对你无意可怎么办?你这番举动却是将自己断入死局,要知道由那位长公主护着,林姑娘是绝对不可能委曲求全的。

到最后,你困住的只是你自己而已。”章青墨冷静的分析着,他之所以会劝对方切勿轻举妄动的原因,便是此事。

范若庭心知好友乃是为自己着想,只是有些时候,情不知何时而起却一往情深。

“我知道,所以,李伴伴会说是我倾慕于对方。”范若庭的嗓子有些沙哑,当原本的伪装剥离之后,露出来的才是带着几分脆弱的苍白。

范若庭的身份,在这朝中并非是秘密,甚至一直以来都有着隐晦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

对于好友的说法,范若庭并不反对,但是说的祸患二字,他还是辩解道说道:“你当我没有心里想过?这事儿早已经验算过数次,只是不管如何,我总是不甘心的。”

少年一时心动,便是一世心动。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丫头之时,她尚未长开,偏偏那浑身的气息,却不由自主的吸引着他。

外表柔弱,仿佛蒲草一般,然而内在却坚毅仿若磐石。

他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女孩,也是因此不自觉的便有些魂牵梦萦。

之前本想着都在京城,可以慢慢的慢慢的靠近,然而这次黛玉突然离开,却是让范若庭惊慌失措。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并非一定要待在京城之中。

少年的心,一直带着些许恐慌,他不得不思考着所有可能的结局。

“说白了就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章青墨直接打断了范若庭的自言自语,毫不客气的吐槽道。

他却是对于此事,抱着相当大的抵触,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觉得范若庭这番行径有几分荒唐。

可是他此时见到,范若庭那有些可怜巴巴的模样,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

章青墨这一番变化,自然被范若庭看在眼中,他此时却是带着几分委屈,当下鼓起脸颊口中说道:

“你却也莫要说我,要知道照姐儿,可是比林小姐大了两岁呢。如今也是快及笄的时候,况且你也是如此。

估计最晚十七岁,你家就替你定一下了吧?你有时间在这里吐槽我,不如想想该怎么抱得美人归。

更何况,如今盯着的可不只是咱们两个呢。”

这话虽说有着吐槽的味道,但是却也并非不是范若庭的心声。他与好友相交多年,知道对方的性格虽说是内敛之人,然则却是最为专情不过。

若是因此与那位阴错阳差,未免却有些可惜。

章青墨听见这句话,手中的酒杯微微颤动,他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午夜梦回之时,章青墨也曾经问过自己到底是如何想的。

说句实话,他看着眼前的范若庭却是带着几分羡慕的。他羡慕对方,可以一旦确认自己的情感之后,便毫无退路,一往无前。

而他却只能畏缩于后让自己不知所措。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良久,章青墨将杯中酒浆一饮而尽,语带落寞的说道:

“我承认,在某些方面你比我强。”章青墨此时嗓音忍不住有些暗哑,他本人就是少年之时正在变声,此时这语调却带着几分成年人的沧桑。

范若庭见其如此,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将自己的话咽下。

他们二人其实在某些方面都是极为相似之人。是以一旦动心便是一世,只是两人性格不同,于是所行之事,便也有了几分差别。

范若庭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替自己和章青墨斟满酒杯,眼眸流转之间,几欲让人**。

“咱们却是此时太过胆小,来干了此杯。”范若庭后面的话没说,章青墨却是心知肚明,他瞧着那握着酒杯的修长手指,指甲尖尖如笋,修的极为精细淡粉色的甲盖在月光的照应下,透露着少年的英姿。

他勾起唇角,同样举杯与其对撞。

有的时候,人总要去向前拼一把,若是不去,便永远也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

范若庭见章青墨喝了这杯酒,也是笑脸盈盈:“你说咱们是直接去江南,还是去水路等着?”

范若庭此时直接炸下一颗惊雷,看着好友惊愕的瞪大眼。他想要知道对方的想法,而这个想法足以左右他日后的决断。

“你当真的?”范若庭的话几乎让章青墨差点把杯子扔了,不可置信的看向对方。

然而只看对方那沉静的面容,他便知晓,眼前之人竟是说真的,他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你疯了……”章青墨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又带着几分喃喃自问的说的。

范若庭点了点头,这个主意的确有些疯狂,也是他刚刚想到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当这个主意划过脑海,他便再也没有办法将其抛开。

他想见她,哪怕只是隔着江面,远远望见一眼。

可惜的是他的想法,遭到了章青墨强烈的反对。

“胡闹,你难不成真的想学那贾宝玉吗?若是你今日敢跑去江南见人,明日这京城之中再无林姑娘的立锥之地。”

章青墨的话像一只利剑,扎到范若庭的心中,一瞬间范若庭变汗湿后背。

范若庭的嘴唇抖动两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又无言以对。

好半晌,他才缓缓合上双眸,语调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阿墨,我确实得谢谢你,若非是你点醒我,恐怕我还在胡思乱想。”

范若庭此时,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眼神清亮,再也不见丝毫的酒意。

章青墨见状也不说些什么,只是抿紧嘴唇,看着对方,似乎在想要对方确认。

他们二人从小同窗,哪里不知对方的想法。

范若庭笑着说道:“你确实放心,我定不会做过格之事,刚刚的话乃是醉话,你切莫放在心上,也千万莫要多言。”

至于这多言的对象是谁,便不用多说。

章青墨瞧他恢复正常,这才放心下来,他却是极为担心范若庭。因一时醉酒冲动,做下些什么,到时就醒过来,反而追悔莫及。

便如同当日里,那位贾家公子做的好事一般,到时反而会给自己招来灾祸。

便是不给自己招灾,若是伤到了心上之人,不比自己身上受灾更加难受。

也是因为如此,刚刚范若庭向他行礼之时,章青墨这才淡定的受了他这一礼。

因为此时道歉,并不只有好友一人,更有那位被万众瞩目的林姑娘。

“你做事确实要拘谨一些,可千万莫再像前些时日那般冲动。”章青墨仔细的指点着,只是这句话却难得让范若庭脸上现出几分难看起来。

显然是想起,前几日那贾宝玉的所作所为来。

他冷哼一声:“他若是再敢胡说,我还要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