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沈般般准时到达了傅家。
来时的路很熟悉,她几乎闭着眼睛都能走到这里。但以前她是以保姆女儿的身份,以一个不被待见总是被忽视的身份来到傅家的地盘。现在,真相大白了,她对这里仍然没有一丝好感,冷冰冰的,不曾给予她遮风挡雨的留恋。
傅戚朝在大门口等候她许久了。
那个男人尽管身形挺拔,却看不到一丝骄傲的气势,仿佛佝偻着灵魂,被满身痛苦压弯了肩膀。
他按压着掌心的旧伤,希望能以此来平复内心的波澜。
过去五年,傅戚朝做着一个不可能的梦,无法把她从死亡的黑河里抢救过来。无数次梦醒,看着她沉沦,哭喊,求救,而自己却只能在岸边看着。
作为一个医生,他在医院里看惯了无数场反复上演的生死离别,每天都有人死去,对生与死的界线也渐渐麻木了。
生来第一次,他被现实痛击,就是在傅绍庭告诉他真相的那个午后,他没有目睹般般的死亡,可是从今往后,一日日都活在她的死亡里,感受到什么叫无助,什么叫悔恨莫及,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的般般,他的妹妹,再也回不来的事实,令他所有的希望都成了奢望,一天天地要靠做着疯癫的白日梦才能撑下去,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把妹妹迎回家,把她带回她出生该拥有的地方,把所有的宠爱和荣光都还给她。
可自己连她的骨灰都找不到。
就算杀光顾珍全家所有人,把顾珍傅洛安母女俩碎尸万段,也换不回他们遗失在外二十几年的妹妹。
那暗无天日的五年,一千五百多个日夜,他所经历的黑暗和痛苦不比任何人少,不比大哥傅绍庭少,不比宋寒周少。
他渐渐接受了事实,往后半生,都要继续痛苦下去,生不如死地活着。
没有人可以将他救赎。
无人能救赎他。
她从白色的圣光里走来,走到他面前。
傅戚朝一蹶不振的灵魂从回忆里被拉扯了回来,在沙哑不已的音色开口时,未察觉到眼泪先下来了,“般般,你来了。”
沈般般要仰起脸,才能看到傅戚朝的整张脸,当那两行眼泪滑下来时,她眼神忽闪,似乎是惊到了,目光顿时回避了下,不自然地开口:“走吧。”
“好。”傅戚朝别过头,摘下眼镜,匆忙擦去眼泪水。
太失态了。
他心想,有些担心地悄悄关注着她的侧脸,希望自己刚才情绪上的失控不要给她带来任何心理负担,尽管自己知道她并不会在意他们的愧疚。
一路上,别墅里出现的佣人,都是一张张生面孔,恭恭敬敬地站在边上打招呼。
“小姐好。”
“小姐好。”
“小姐好。”
沈般般无动于衷,当作他们是在叫其他人,一点回应也不给。
当钟叔出现在楼梯口时,沈般般停了下来,这位在傅家尽忠职守了一辈子的老人眼眶泛红,白色的胡须和头发丝都在微微颤动,不忍心直视她。
“般般……小姐。”第一次叫错了,他又纠正了自己。
以前在傅家,对她最有人情味的就是眼前这位当管家的老人,会给她一口吃的,会悄悄安慰她,让她少吃一点苦。
沈般般慢慢走上前去,把手搭在他颤抖的手臂上,轻轻按了按,“钟叔。”
这一句称呼,让年近六旬的老人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恸哭,“般般,你受苦了。可怜的孩子。看到你还活着,钟叔心里也放心了。”
在旁边的傅戚朝面色一怔,不忍直视,呼吸变得困难,他撇开脸去,紧紧握着双手,掌心里的伤疤传来阵阵疼痛。
要是再痛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