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之林的某棵树后躲有一头奇怪的巨熊,它正小心翼翼地偷窥前方草丛里半掩的洞窟,凶残的眼光不似在打量猎物,反倒像是自己被欺负了,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无辜的委屈。
它大腹便便的身躯反复起伏着,似有无边的怒火冲出咽喉化为反抗的高歌,可獠牙只是张了张,就被残存的理智带着绝望与恐惧的回忆狠狠扇了一耳光。满肚子的委屈顿时化作无声的呜咽,随着长长的泪虫悄然飞出。
回顾往昔,身为森林之王的魔熊,从来都只有它欺负别人、抢夺别人,今天却被一个还没有它脚趾粗的人类给拎小鸡崽子般拎了出去。面对如此奇耻大辱,它怎能忍气吞声,冲进去就是干,却又被人丢了出去。
因为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它不觉得那人很厉害,只认为自己皮糙肉厚,那人打不疼自己,就爬起来又冲了出去。
此时,那人正蹲在地上,背对它沉浸地研究着一个破烂机器里掉出来的精细零件。这对它而言无疑是一个能光明正大地偷袭那人,报夺家之仇、欺辱之恨的好机会,它自然不愿意放过。
可是,即使它使尽全身气力也打不过这人,如果不能一击致命,那么等待它的就只有挨揍。它犹豫了很久,忽然间想到了更为致命的獠牙,于是,它张开从出生起就没有刷过的腥臭獠牙咬向那人的脑袋。
身为巨熊,它的嘴自然是很大的,那人的脑袋在它的嘴面前,就如蚂蚁与熊的差距,为了那人能彻底被咬下脑袋死去,而不是直接吞到肚子里翻江倒海,它不得不慢慢地凑上去,小心翼翼地含向那人的脑袋。
谁知那人突然回头看着它,它被那人吓了一跳,忙缩回了脑袋。
那人恍若未察觉到危险,只神色正经地道了声“抱歉,你嘴的好臭,麻烦离我远一点。”后,又继续研究自己的东西去了。
身为魔熊,它或许不能人言,但已能听懂人类的语言,此时听到这种嫌弃的话,它心底虽有些愤怒,但更多的还是庆幸自己反应得快,没有被那人察觉到自己的攻击意图。
见那人没有再回头,它又重新张嘴凑了上去,现在,它要咬断那人的脑袋,含在嘴里,让其好好闻闻它的嘴到底臭不臭。
眼见嘴唇几乎碰到那人脑袋,鼻子里也能闻到那人散发的一种古香,那人却又回了头,但这次它没有再退缩,而是直接咬了下去,毕竟只差一点距离,下一瞬间就能咬下那人的脑袋了,它不相信那人还能反应过来。
可是,它还是失算了,就在它决定咬下去的那一刻,那人身上突然蹦出一道耀眼的金光,它好似看到一条延绵万里的神龙冲出来俯视它,在威凛的神龙面前,它就如一粒尘埃与天的差距,心底顿时充满了绝望与恐惧。
它不得不低下头,趴下身子表示臣服,但神龙还是不愿意放过它,一边说着“你的嘴真的太臭,请离我远点。”,一边伸出龙爪里的一根指甲,用指甲尽头那比山峰还要粗点的指甲尖小心翼翼地踹飞它。
这一下很疼,不仅是身体疼,灵魂也很疼,疼得它直接没了意识。
它以为自己死了,被神龙打到了地狱,只觉冷飕飕的,还带着点痛,一睁开眼,就见几只普通的野犬在撕咬自己胯下那东西。
一想到自己就算到了地狱,都还要受野狗的欺负,顿时怒从心起,狂吼一声发泄憋屈的同时,抬起手臂一巴掌拍向这几只蚂蚁,可还未拍下去,熟悉的声音就轻轻地飞入了耳朵里。
那是神龙的声音,也是那个人类的声音,他叫它不要吵他。
它吓得立马收起即将拍下去的熊掌,然后捂着嘴巴,蹑手蹑脚地走入树丛深处,由于无处可去,以及离不开那张妈妈留下的床,它控制不住地走了回来,但又不敢进去,就只能躲在树后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的家。
许久,里边又传来那人的声音,道:“你可以进来,这本就是你的家,而我只不过是个不请自入的客人。”
魔熊犹豫地伸出脑袋往前探了探,见没有动静,又继续前行。
来到洞口,就见那个破烂的机器人全身发着光,一股强大且不稳定的力量在其中流动,时而发出呲呲响,似乎即将爆发出毁灭世界的力量,吓得它汗毛倒竖,麻溜地躲了回去。
那人好笑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魔熊将信将疑地再次走了来,在门口观摩了一阵,见那人有实力压制这场爆炸,就小心翼翼地进入洞口。
它看见那人的背影时,忽又起了偷袭的念头,眼里乍起凶光,可又回想起那种蚍蜉撼树的绝望,忙摇摇头,止住本能。
它看向里头的岩床,见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心下大喜,试探地走了去,见那人没有管,就直接睡在上面,一脸沉溺地闻着妈妈遗留的气味。
由于不远处还有一个能轻易杀死它的存在,它闭上眼后十分没有安全感,虽然那人根本没有杀死它的意思,但这就像是一根刺死死扎在心口,它怎么也无法当做无事发生,只能警惕地望着那人。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不稳定的力量突然变得稳定,渐渐隐没在机器人的心口,然后那机器人惊坐而起,嘴里念叨着:“太狠了,差点被玩死。”
那人笑道:“你是被自己害的。”
机器人道:“别人冒充我,怎么还怨我来了。”
那人道:“我见过冒充你的人,和你一模一样,就连人皮也是一样的质地,你应该已经猜到是谁了。”
机器人叹道:“是的,那个也是我,分裂出来的我。”
那人道:“他想吞噬你。”
机器人道:“虽然我的计划失败了,但我还活着,那么他永远都会是残缺的,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起了反心。对了,以我对自己的了解,他绝不会仓皇行动,这次,他应该找到了更厉害的合作伙伴吧。”
那人道:“应该是那个组织。”
机器人讶然道:“他竟然与虎谋皮。”
那人道:“听他的口气,不像是他找上的他们,而是他们找上的他。”
机器人恍然道:“如果这样,那就可以理解了。他想要吞噬我,而他们需要杀了你,也需要杀了精灵神,所以他们选择先让我们与精灵神斗个你死我活,再渔翁得利。可是我实在想不通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真的是为了释放神印里的神力反哺世界树,延长世界寿命吗?”
那人也不禁沉思道:“可能与你所说的星辰碎片有关吧。”
牝牡部落。
轻胧从朋友家回到房间,哼着欢快的歌曲给自己调好一盘美味花蜜、一杯花露后,就坐在藤蔓软椅上拿起勺子安静地吃了起来。
随着歌声一停,房间里突然就静得令轻胧心冷,勺子舀花蜜的声音以及窗外的微雨敲打花叶的声响明明常伴耳边,轻胧却觉落寞无比,享受的表情逐渐变为苦涩,眼里也多了丝想念以及挣扎。
它突然无法控制地怀念起了温雅的钟离和可恨的但他林,可他们都是坏人,虽然心里一再的不敢相信,但事实已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了它真相。
思及此处,胃口全无,它站了起来,眼神忧郁地来到窗前,静静地听着雨声,不知不觉就趴在上面睡着了。
雨不知何时停下,一抹明媚的夕阳轻轻地揉着它的脸蛋,温暖而舒适的感觉本应令它睡得更深沉,可阳光突然闪一下,于是,它被惊醒了。
它睁开眼时,只见一个神似夭华的背影穿了过去,它不觉得那是夭华,毕竟夭华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要带两个手下的。它困困地走到摇篮床上,刚躺下,脑子就胡思乱想起来,它记得部落里只有夭华一个身穿红衣裳的精灵,想到这,它顿时精神焕发,跳下床追了出去。
那个身影确实是夭华,它本想上前打个招呼的,但夭华忽然提了速,这让它只能远远地吊在身后。
夭华开始走小路,这让轻胧更加好奇,不久,夭华停在了一个隐蔽的墙角,只见它拨开浓密的草丛,露出一个蛇洞,它竟直接钻了进去。
轻胧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钻了出去,洞内四通八达,如果它再多犹豫一会儿,将找不到夭华的身影,好在它没有多犹豫那一会儿。
洞好似没有尽头,钻了很久也没有走出去,但洞也越来越大了,夭华突然停了下来,左顾右盼的,吓得轻胧躲了起来,等它回头再看去时,已没有了夭华的身影。
轻胧走到夭华的位置环顾四周,发现除了直走的路外还有三条岔路口,它反复打量了很久,还是没有看出夭华走得是哪条路。
于是它随便选了一条路走,走了没多久,忽然发现了亮光,它欣喜地冲了过去,却发现亮光逐渐不对劲,待靠近后才发现那亮光是一对苍白蛇眼。
望着和它一般大的凶恶蛇眼以及恐怖的蛇信,轻胧匆忙停下步子,转过身子往来的方向疯狂飞行。
那条蛇也已发现了轻胧,在轻胧走来时,也吐出蛇信迎了过去,但轻胧的突然转身往回跑,让它打了个空,它先是愣了一瞬,似乎是想不通轻胧都送上门了为何还要逃跑,但既然来了,那就只能留下,它扭着蛇腰追了上去。
蛇的速度很快,即使轻胧全力逃跑,距离也还是被一点点的拉近,它只能不断地转弯,依靠地形躲避,但这条蛇显然比它更要熟悉这里的地形,突然就从它前面蹿出来,吓得它魂消胆丧。
这是它从未体验过的恐惧与绝望,在这种情绪的充斥下,它只觉得自己的腿脚都变得软绵绵的,翅膀虽在疯狂扇动,却也是软绵绵的,既飞不高也飞不快,只能被动地感受身后的血腥气味在不断靠近。
蛇并没有玩弄猎物的兴趣,眼见轻胧一路跌跌撞撞,立马就飞射出去,连轻胧带泥块一同咬在了嘴里,可它吞着吞着,忽然发现里边除了泥巴,根本没有活物。
它不敢置信地吐了出来,发现里边确实没有轻胧的身影,顿时一脸懵。
轻胧也是一脸懵,它只是不小心撞在了墙上,就突然出现在了一条青铜道上。
道上的墙壁烧着鬼火,一路延绵向前方的宫殿。
轻胧环顾四周,见只有这一条路,只能惶恐地向前飞去。
宫门微微开,刚好够它钻进去,里边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四方都有一座宏伟宫殿,但只有一座主殿亮着灯。
靠近主殿,轻胧依稀听到了夭华的回音,贴在门前,只听夭华道:“我想知道钟离他们的真实实力。”
一神秘人回道:“你按着做就是。”
夭华道:“如果不知道他们的实力,派出去的精灵只有死路一条。”
神秘人道:“他们也就比精灵使强点,但告诉你又如何,你根本遣使不动精灵使。”
夭华沉默片刻,道:“我的兄弟姐妹可还好。”
神秘人道:“还不错,你看。”
夭华道:“又是这样的画面,我要亲自见见它们,确认它们的安全。”
神秘人道:“如果你让它们见到了你,你将在这片土地里待不下去,后果你应该知道。”
宫殿里忽然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夭华道:“我会继续提供部落的地址,但记得,不能伤到任何一名花精灵。”
轻胧听到这话,只觉脑袋一炸,久久回不过神来,它怎么也没有想到夭华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情。
它虽认识夭华不久,但已折服在了夭华的人格魅力下。
夭华不论做什么都讲究证据,不管是遇到了什么矛盾都有能力化解,部落的精灵都对它一致叫好,甚至威望都远远超过部落首领。
于外,夭华主张各部落联合起来、互相交易、互相支援,使得各部落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哪里有人类出没,一起出兵剿灭敌人。
这样好的花精灵,竟然与外人勾结残害同族,若非亲耳听见,它怎么也不敢相信。
思忖间,宫门忽然打开了。
轻胧惊慌地看着夭华,夭华也惊讶地望着轻胧。
夭华眼里闪过一丝慌张,急道:“你怎么在这?”
轻胧质问道:“你,你为什要这样做?”
夭华道:“你听到了?”
它虽对轻胧说着话,看的却是宫殿里的神秘人。
轻胧流泪怒叫道:“我听到了,都听到了。”
在这一天里,它竟然同时体验到了两种不同的痛,一种是被夭华背叛的痛,一种是背叛钟离的痛。愤怒与羞愧简直要把它的心切成两半,疼上加疼,生不如死。
夭华没有从神秘人那里得到答案,就又盯着轻胧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们花精灵。”
轻胧哽咽道:“既然是为了花精灵,你为什么要污蔑钟离他们?又为什么要将部落的位置交给外族人?”
夭华道:“一味的防守,不,甚至连防守都放弃了,这样的后果只会让一个个精灵部落被覆灭,一只只花精灵流落在外,直至打到神殿里。与其如此,不如主动出击,对人类发动战争,并救回流落的同伴,可是精灵神以及那些元老胆小无能,不敢出兵。既然他们选择逃避这个问题,那我就只有逼迫他们了。”
轻胧放声哭道:“你这样与那些坏人有什么区别?”
夭华眼里不仅没有动摇,反倒更加坚定地道:“虽然我和那些人类做的是同一件事情,但我为的并不是自己,这就是区别。”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它仿佛已排练过数百遍,回答完这句话后,它又似在给自己打气,又似在说给轻胧听,嘴里喃喃道:“牺牲总归是有的,不管我干不干这件事,都是避不开的,既然如此,何不一口气把该牺牲的牺牲,用他们换出未来几千年乃至万年的太平。”
轻胧不敢置信道:“你……你……就算是要牺牲,你也该问问别人同不同意,怎么能随意玩弄别人的性命。”
夭华疯笑地上前道:“我说过了,它们日后的命运都会是如此,我只是提早了它们的命运罢了。”
轻胧惶恐退后道:“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你无法再进行下去了,还是回头吧!”
夭华好笑道:“回头?你以为你还能回去!”
轻胧道:“我的突然消失,难道就不会引人怀疑吗?”
夭华冷笑道:“你并不是牝牡部落的,即使你突然消失了,它们也会自动脑补出你回自己部落的答案。”
轻胧倒退着撞在一根柱子上,脸色惨白地道:“你……你想怎么样?”
夭华伸手轻柔地抚摸着它的脸蛋,道:“放心好了,我只会把你关在这里,让你看看我的选择究竟对不对,日后,如果你想揭露我的罪行也随你。我在决定做这样的事情前,就已经准备好接受其中的代价,对于生死,我早已置之度外。”
轻胧坚定道:“我一定会揭露你的罪行的。”
夭华道:“我知道,但不可能会是现在,所以麻烦你在这里呆上几年。”
夭华又看向那位神秘人,谁知轻胧忽然发力推开它,往外逃去。它惊讶间,就见一道流光突然从眼前穿过,随后一只布满鱼鳞状鳞片的青手出现在眼前,手心里已捏住了逃跑的轻胧。
夭华看着青手的主人,道:“多谢帮忙,请把它交给我处置。”
神秘人发出嘶哑的声音,似有蛇信闪出兜帽,掠出一丝寒风,道:“若是其他精灵,我都可以交给你处置,但这位精灵,我暂且需要它。”
夭华怒道:“它就要死了,你需要它干什么?”
神秘人道:“以它为要挟。”
夭华冷道:“你质疑我弄不死他们?”
神秘人道:“不是质疑,而是一定。”
夭华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何不干脆自己动手,还要来找我。哦,我忘了,你们兽人族的高手已没有几个了。”
神秘人不怒反笑道:“你想对人类宣战救出同族,而我想尽可能的削弱人类的实力,为我兽人族谋一份生路,既然目的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朋友,你为何会担心我会伤了朋友的族人。你究竟是在担心它,还是它身上藏有什么秘密?”
夭华道:“秘密!你觉得一位本源缺失,脑袋蠢得不行的精灵身上能藏有什么秘密?”
神秘人道:“既然如此,那它以前与你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轻胧不再挣扎,好奇地望着夭华,它确实感觉夭华对它有些特别。不仅待遇很高,还带它去认识部落里的花精灵以及管事的,甚至还会带它去结交其他部落的精灵等等,就好像是在把它当继任者培养一般。
夭华坚定道:“反正你记住,我不会同意你用它的性命去冒险。”
神秘人道:“若我不呢?”
夭华道:“那就解除合作关系。”
神秘人唏嘘道:“看来它对你真的很重要,竟然愿意半途而废,还搭上自己的性命,但你这样的态度,反倒让我更好奇它的身世了。”
夭华道:“它的身世很简单,上一任牝牡部落的灵守,只是还没来得及就任就失踪了。”
神秘人好奇道:“既然如此,那你那么紧张它干嘛?如果你愿意解答我的疑惑,或许我可以放了它。”
夭华深吸一口气,歉意地看向轻胧道:“是我用计害了你。”
轻胧惊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夭华犹豫道:“因为你抢了我的风头,我不甘心,所以……,你失踪后,我很后悔,马上派精灵去找你,想要救回你,可是……。”
神秘人笑道:“原来如此,我说那人为何要我先接触你,原来你的心早就这般肮脏了。”
夭华道:“可以放它了吧。”
神秘人嘶嘶大笑道:“我可没说一定放它哦,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只是用它做要挟,绝不会伤害它的。”
夭华咬牙切齿道:“如果你胆敢伤害它,我不介意与你同归于尽。”
神秘人道:“哦,怎么个同归于尽法?”
夭华道:“我知道你的面容,我可以去神的面前认罪,但你绝逃不过神的复仇箭矢,不管你躲在哪里,这支箭矢都会循着地脉找到你,杀死你。”
神秘人道:“听起来是个好办法,但你没有这样的机会,因为我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