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卯时初,阴雨绵绵,让这酷热的七月有了几丝的凉意。
帝都城门之处,秦策撑着扇站至秦夷的身边,目光先是在那马车上的棺木停留了一眼,又看向陈夙白撑着扇朝着这边走来。
今日秦夷的目光比以往更加凉薄,看着陈夙白亲来,喊了一声:“师父。”
陈夙白扯着浅笑,说:“君凛啊,这一别可能就是永不相见了,你好自为之。”
秦夷知晓陈夙白是个拿得起放得下之人,对于陈沁微的死,尽管内心有许多的怒意,但在陈沁微没有入土为安时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事情来。
但秦夷也知晓陈夙白绝对不会让陈沁微就这样死去。
“我会在帝都停留一段时间,若是师父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师父尽管开口。”秦夷就好像猜准陈夙白还会再前来帝都一样。
陈夙白只是扯着浅笑盯着秦夷,隔了好片刻才说:“君凛,其实为师一直很不理解,沁微这孩子怎么就没有入了你的眼。”
秦夷也坦然地说道:“师父,首先我很感谢沁微对我的关心,其次我这躯体不值得任何人的喜欢,希望师父也能理解理解我。”
秦夷从来就没有想过娶谁,他这样的人只能连累别人,还不如就这样自在。
陈夙白早就猜测秦夷是因为他的双腿才没有把陈沁微放在眼里,只是那个时候他以为哪个男人能真的拒绝一个常年伴在身边,关心自己的女人?
就算是石头做的,这些年也应该被陈沁微给捂热了吧。
但陈夙白着实没有想到秦夷是个心如磐石之人,就算陈沁微如何的关心,如何的陪伴,都不能进入内心深处,最后还以陈沁微的执念落得这样的下场。
“为师当然能理解你,若是不理解,可能你我师徒二人早已兵戎相见。”陈夙白的语气比刚刚还冷淡几分:“时候不早了,告辞。”
“师父慢走。”秦夷说。
一行队伍中并没有多少人,但那凄凉之意却更外的浓烈,秦夷盯着那口棺木很久很久,直到那行队伍渐渐消失在远处。
秦夷自然是知晓暗中有人盯着陈夙白离开帝都,这一刻他竟生出了几丝好奇之意。
陈夙白与元安帝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事情?
“公子,为何还要在帝都停留一段时间?”秦策不解的问道。
秦夷收回视线,目光停留在地面那些滴落在青石板上的雨滴上:“有的事情总归会水落石出,我也想看看真相究竟是什么。”
秦策一听就知道秦夷在说什么,他又朝着陈夙白那行队伍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时,就推着轮椅朝着另一辆马车走去。
而此时的马车旁边多了一辆马车,秦舒锦撩开窗,笑眯眯的盯着秦夷:“堂叔,真是不好意思啊,跟着你到这里来了。”
秦夷面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但也没有与秦舒锦说什么,直接秦策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秦策脸上倒是有着些许的怒意,这次回到帝都来,倒是被二房盯的紧。
“秦策,走吧。”秦夷说道。
马车缓缓掉头,进入了帝都城中。
秦舒锦的马车中坐着的沈钺面容带笑,低声说:“你这么盯着这位堂叔,会不会适得其反?”
“不盯着点怎么行?我那堂叔身边还有一个宁家人,要是因着王家与长公主之间的争斗让堂叔以及宁家人倒戈,那长公主胜算还有多少?”秦舒锦说着又开始嘲讽:“我那堂叔就喜欢端着,他太端了,这帝都之中通常说秦家大房的公子是个不入烟尘之人,模样生的好,又时常一副清高样,只是可惜了双腿废了。”
秦舒锦越说,就越来劲:“每每我堂叔对二房很不满意的时候,搞得好像他那双腿是我们二房弄的一样,虽不知他与梨花谷的陈沁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陈沁微落得现在的下场,想来梨花谷的谷主肯定会责怪到堂叔的身上,当然了,我肯定不会让堂叔掺和其中,我们秦家本就很不容易了,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成为众首之矢。”
秦家在这场局中虽只是隔岸观火,若元安帝非要扯入秦家杀鸡儆猴,秦家还能如何?
所以秦舒锦只能看住秦夷,不能让元安帝有丝毫的借口寻秦家的麻烦。
“是啊,听说王家又开始笼络朝臣了,目的应该就是想让皇上把王德妃从冷宫给放出来。”沈钺很是不理解,长公主都已经把那么多证据摆在元安帝的面前,元安帝只是不痛不痒的关了五皇子禁闭,这才几日?王家就已没什么事情了。
“难怪长公主借着病重离开帝都前往凤城,可能长公主早就知晓皇上对五皇子的偏心,若真是让五皇子坐上那个位置,照着长公主在帝都的名声以及没人护着,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沈钺在这一刻竟生出了惆怅之意,谁说皇室中只有兄弟才有相残之事?
哪怕是公主,新帝登基之后,也不会让公主好过。
“是啊,长公主要是不为自己谋些后路,她的那条路还能怎么走?”秦舒锦略微感慨的说着,要是长公主两年前不前往凤城,别说后路,怕是后退的资格都没有。
就像如今的秦家,虽然还有那虚名,但经不起任何的摧残,以往秦家门庭若市,现在秦家无人问津,甚至还会疏远秦家,就怕秦家以后有个什么怕被牵连。
“你堂叔想留在这帝都一段时间,看来你得盯紧了。”沈钺笑道。
秦舒锦冷哼着:“我不仅要盯紧堂叔,连宁家那位也得盯紧了。”
——
杨家昨夜设灵堂之后并没有想要多停留几日,在今日卯时末就出殡下葬。
杨家这么快的动作也是让那些看热闹之人有些疑惑,开始是想着杨家一直不想杨大公子入土为安,经过昨日后又这么快的下葬,是不是当真被元安帝给威胁了?
此时杨府中,白氏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些与杨家有来往的人到底还是觉得心酸,这世上最大的悲,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而宁枫也一直陪在杨真儿的身边,这几日的事情当真是有些唏嘘。
原本以为能顺着萧笙的主意定论一些事情,没想到陈沁微最后落入了杨家的手中,还被白氏直接要了命。
又撞见了杨真儿在这杨府中没有多少地位可言,内心就更加复杂,怎么说杨真儿也与他定了亲,那白氏怎的还不待见杨真儿?
就在今日前来吊唁的宾客都散去的时候,杨真儿走至宁枫的身边。
“宁大哥与陈姑娘有些许的交情,现在宁大哥是不是对我们杨家挺不喜欢的。”杨真儿远远地看着白氏伤心,内心无比的复杂,侧眸又看向宁枫:“听我父亲说,你兄长前来的时候威胁过我父亲,说要是我们杨家不把陈沁微给放了,你兄长就会让宁家与我们杨家退亲。”
“我兄长也只是说出来吓唬你父亲的,他怎么可能会断了我的姻缘?”宁枫知晓秦夷并没有什么别的坏心思,可能觉得陈沁微的事情多多少少与他有关系,所以前来杨家时候说了一些不着边的话:“他只是觉得陈沁微前往帝都做一些让人想不通的事情是因为他,加上陈沁微的父亲是他的师傅,他断然不想看到陈沁微在帝都出事,你不要乱想。”
杨真儿听后,眼中有着些许的惊讶,当初与宁家订婚的时候,她还以为宁枫对她反感,加上这次出现这样的事情,宁枫可能就借机退了这场亲事。
没想到宁枫还与她解释。
“那你兄长……这次没办法与他师傅交代是不是?”杨真儿其实挺满意宁枫,也不想因着别的事情断了这段姻缘:“还有那晚你为何要帮着长公主说话?要是你不出面作证,或许陈沁微并不一定会落入我母亲的手中。”
宁枫笑了笑,为何要帮着长公主说话?
还不是因为以为那样说了萧笙就会放过陈沁微一码?
结果呢?
萧笙的确没有拿陈沁微怎么样,但陈沁微却落入杨家人的手中。
怕是萧笙早就算好了陈沁微会被元安帝处置给杨家,所以才让林铮信誓旦旦的说她萧笙绝对不会碰陈沁微半根头发。
“这件事已成为定局,就不再提了,我们宁家与梨花谷也并没有什么交情,你不用把我兄长说的话当真。”
杨真儿闻言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说:“听说陈沁微的父亲在卯时初就离开了帝都。”
宁枫先是怔愣片刻,说:“我兄长这位师傅性子有些怪,不过这次梨花谷算是与杨家有了恩怨,我们宁家也会恩怨分明,陈谷主定然知晓背后的局面,想来会针对长公主。”
宁枫这般说着,脑子瞬间清明起来。
难怪,难怪!
难怪林铮安排他进宫作证,想来萧笙是算准了他会对杨真儿上心,也绝对不会因为秦夷让宁家与长公主划开距离。
要是陈夙白了解清楚那夜的情况,肯定会认定他是萧笙的一方,那么宁家就站在了萧笙的阵营中。
就算最后萧笙与元安帝撕开现在表面的安静,宁家也会被元安帝认定是萧笙的人。
就算现在他宁枫前往元安帝面前表明态度,怕是已为时已晚。
果真是好算计。
还得是长公主啊。
“宁大哥?”杨真儿喊了喊几声宁枫都没有回应,靠近喊道。
宁枫回神,目光落在杨真儿的身上,刚要说什么的时候,杨忠鸣就朝着这边走来。
“宁公子。”杨忠鸣走过来后喊了一声宁枫,又看了一眼杨真儿。
杨真儿会意,朝着杨忠鸣福身后,看了一眼宁枫就转身离开。
“杨伯父。”宁枫语气格外的客气。
杨忠鸣很是满意宁枫,今日早早就来了府上:“宁枫啊,虽说此次这件事杨家是受害方,但也算是结下了不少的恩怨,比如梨花谷,比如五皇子,还有王家。”
杨忠鸣觉得宁枫迟早是一家人,也没有想要隐瞒:“以前杨云在世的时候与五皇子走的很近,其实我们杨家也明白日后这西凉还是五皇子的,但就因为这次的事情算是与王家还有五皇子彻底撕破了脸面,你伯母也后悔让杨云靠近五皇子。”
杨忠鸣说这句话的时候叹了一口气:“其实当初皇上挑中杨云成为长公主的驸马,多多少少知晓是因为什么原因,但杨家还是卷入了风浪之中,现在我与你伯母就只有真儿这一个孩子,只希望你与真儿能够好好的。”
宁枫不知道说什么,他真不知道杨忠鸣前来说这一段话是什么意思。
杨忠鸣突然握住了宁枫的手臂,他朝着白氏看了一眼,说:“你伯母自来就喜欢儿子多一点,我常年主外,忽略真儿,真儿有你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很放心,宁公子啊,我女儿是个善良的姑娘,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宁枫皱眉,隐隐觉得杨家现在归顺了萧笙,只要杨真儿嫁给他,宁家也彻底归顺了萧笙。
偏偏,宁枫还真的对杨真儿上心了,许是那夜白氏对杨真儿的态度,而杨真儿麻木的样子,真是深深地牵动着他那怜悯的心啊。
宁枫还能如何?
只能暗道一声萧笙好手段!
在凤城把他父亲给忽悠地团团转,如今又把杨家给拿捏地稳稳的。
“伯父放心,真儿很好,我会好好待她。”宁枫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能明显感到杨忠鸣的放心。
——
时间眨眼间就过去半月,杨家之事也慢慢平息下去,虽有许多人对元安帝地决定有些疑惑,但谁也不能在明面上谈论这些。
而王家在帝都中也越来越活跃,就好像杨家死了一个儿子与王家没有关系一样。
德妃娘娘的兄长王绥这两日与朝中某些大臣走得极近。
在七月末的朝堂之上。
王绥便在朝堂上重新提起了王德妃之事,大概意思就是杨家那件事是因为梨花谷谷主女儿自作主张,自己找上的五皇子,才有后面的事情,王德妃根本就不知情。
至于长公主为何会在王德妃的密室中,王绥不提,元安帝不提,满朝文武更不会提。
杨忠鸣在朝堂之上也是惊讶王绥的胆量,当然这其中肯定是有元安帝的意思,而让杨忠鸣更加不理解的是长公主。
他本以为长公主会安排他在朝堂上反对王德妃走出冷宫地事情,没想到长公主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动作。
而所有人都没有意见后,元安帝才开始说话:“众爱卿们觉得王大人的意思如何?”
众人依旧没有任何意见。
就在元安帝要继续说的时候,养好病的高云钟出列说道:“皇上,既然德妃娘娘是冤枉的,那长公主为何会在德妃娘娘的密室中?难道是长公主自己进去陷害德妃娘娘?”
高云钟的话音落下,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杨忠鸣的眉梢微动,他就说长公主怎么可能没有动作,在这里等着呢,他真想啧啧两声,没想到高云钟都被长公主给笼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