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祯祯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吃过饭,想起太阳底下晒的两盆水,徐祯祯赶紧去摸了一下,果然早就滚烫了。
她拿半盆凉水兑好了,短袖背心塞进裤腰,头发解下来,弯腰把脑袋扎进脸盆,就在院子里痛痛快快洗了个头发。
这年头,虱子还是寻常可见的东西,尤其到了夏天,一窝一窝的在头发上扎堆儿下崽儿,徐祯祯每回洗完头发,都要拿篦子仔仔细细梳理一遍。
印象里上辈子是到了初中,这些讨人厌的小东西才断断续续绝了迹。
徐祯祯这两天倒没觉得痒,可也不敢大意了,用了一小整袋的洗发膏擦头发,前前后后过了三遍水,扒着头皮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见确实干净了,一颗心这才放进肚子。
回头又按着徐瑛瑛,给她连头发带脖子还有耳朵根都搓洗干净了,两人换上干净短袖背心,坐在墙根底下晒头发。
晒得徐祯祯昏昏欲睡,最后真的睡着了。
她梦见自己坐在初一(1)班的教室里,身边是说说笑笑的同学,他们\/脸上带笑,眉眼和善,可是转眼之间那笑脸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冷漠无情的面孔,他们\/她们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说的是——
徐祯祯忽然整个身体都战栗起来。
上辈子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自己没事了,那个坎儿已经迈过去了,再也不会受到那些语言的伤害了。
一个人的时候,她甚至尝试着以最自然的、浑不在意的口气,念出那三个字。
她张开嘴巴,“妈蛋,你个小……”
后来她知道了,哪怕过去了许多许多年,那种无以言说的羞耻和难堪都还跟钳子一样死死钳牢了她的心脏。
“姐!姐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徐瑛瑛略带焦急的呼唤,身子被摇晃着,徐祯祯猛地睁开眼睛。
入眼是刺目的阳光!
还有徐瑛瑛焦急害怕的脸!
徐祯祯恍然片刻,忽然笑了笑,“别怕,我没事,就是刚刚做了个不好的梦。”
说完又捏了捏徐瑛瑛的脸,“真的没事了,别怕。”
别怕。
徐祯祯也在心底轻轻安抚那个受到伤害的十三岁的自己,现在的她,已经浴火重生,无所畏惧,再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了。
所以,别怕。
小憩过后,重新精神抖擞的徐祯祯打算继续上午的活计——做布袋书包,可是她爸还在东屋炕上呼呼大睡,徐祯祯总不好咔哒咔哒踩缝纫机打扰他休息。
算了,正想设计几个新款式呢,她索性拿出笔在纸上涂涂画画,等徐国庆终于揉着惺忪的睡眼醒过来,徐祯祯已经坐在沙发上画了好几页纸了。
“几点了?”徐国庆沙哑着嗓子问。
徐祯祯闻言抬起头,这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她找到徐国庆不知道啥时候摘下来胡乱丢到桌上的腕表。
“快四点了!”
这下,不仅徐国庆,连徐祯祯也不由得懊恼起来,她还有预定出去的二十个布袋书包没做呢。
“渴。”徐国庆有点无精打采地说,“你妈又下地了?”
“好像去我奶家了。”徐祯祯说着利索收拾起纸笔,去堂屋舀了碗水进来,递给徐国庆。
徐国庆一口气喝干了方才舒服些,他看着徐祯祯拿着一堆边边角角的碎烂布头在缝纫机上忙活,不由好奇。
“你这是弄啥呢?要缝东西等你妈回来,让她给你缝。你不是明天开学?东西都收拾好了?跟你说,上了初中跟小学可不一样了,咳咳,咳咳咳。”
可能嗓子还是不舒服,话又说得急,徐国庆连着咳嗽好几声。
徐祯祯忙又起身给他背上拍了几下,等他咳嗽停了,问,“现在好点没?”
“哎,好多了。”徐国庆长出一口气,接着道,“初中课程多多了,还比小学难,人不说嘛,女孩子一到初中高中,这成绩啊,就慢慢不如男生了,你先别跟我急,我知道你数学还行,可初中数学比小学难的不是一点半点,还有物理化学,对了,还有英语,你小叔就栽在了英语上头……”
徐祯祯耐心听他爸啰里啰嗦话一大堆,也不出言反驳。
“我说这么多,你明白我意思吧?”徐国庆问。
“明白。”徐祯祯埋头踩着缝纫机,手下不停,很快缝好一个,“我有心理准备,我也打听过了,中学课程是难,女生拔尖的确实不如小学多。”
“不过要说女生慢慢落后了,不如男生了,爸,我可是不服气。”
“你也别急,听我说呀,是,确实有一部分女生到了初中高中就掉队了,但不一定就是女生不聪明,智力不行,而是——”
徐祯祯像林满秀一样拿牙齿去咬线头,结果没咬下来,她只好尴尬地拿剪刀剪断了。
“是啥?哎,你这到底做啥东西呢?我怎么看着跟个书包袋子似的?”徐国庆问。
“就是书包袋子。”徐祯祯说,又接着前面的话,“真正让女生落后的,是她们体力不行啊。爸你想呀,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一到下课就跑出去踢足球,打篮球,再不济打个乒乓球,总之,就没有一分一秒安静不动的时候,不打上课铃绝不回教室,有没有这回事?我相信一百个男生九十九个半都这样,下课拼命玩,体力好得不得了,那状态,那精气神,学习起来效率肯定高啊。”
“女生就不一样了,一个个安静贤淑的都跟大家闺秀似的,下课就知道趴桌子上说小话,要她们出去跟假小子一样疯跑疯玩,那跟杀了她们也没两样,长此以往下去,一定是体弱精力差,那学习上头肯定就力不从心了,爸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徐国庆不由点一点头,“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关键以前从没有从这个方面想过。
徐祯祯于是笑了,“所以爸,你看,我只要把身体搞好了,精力充沛,上课专心,课下有规划,初中那点课程一样手到擒来。”
“行吧,你心里明白就好。”
“唉,我这工作呀,当年是接你爷爷的班,你们小时候我还想着,等将来我退休了,不管你跟瑛瑛谁吧,总有一个可以接我的班。”
“现在,怕是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