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树昌把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物证已经全部被人调换!
能在哪里被换?就是在州衙里被换!
他亲手呈给黄大人的物证、被人给换掉了!
章树昌捂住自己的喉咙,看着堂上神色不动的黄大人、看看衙差们、再看看孙一兵得意的脸……
“章树昌,你的意思是?这不是你呈递上来的物证?本大人可不眼瞎,四日前你击鼓鸣冤,双手捧着这两件物什、亲自递到了本官的案头上来!
本官才依据这两样物证、下令抓捕了孙一兵。怎么?如今堂上公然开审,眼见证物做假被拆穿,你居然又想狡赖不认?还想诬赖本官?!
章树昌,这里是州衙公堂,不是你这等蒙昧无知之人的胡闹之处!你这分明就是因为亏欠了你的女儿、心生卸责推诿、而故意冤枉踩过你铜板的孙一兵!
简直混帐!
说!这血衣、铁匕,你究竟是从何得来?如何得来?上面的血迹、究竟是不是你故意杀人、杀的何人、以图栽脏嫁祸给孙一兵!
若再不从实、从速招来,本官必治你个图谋陷害他人之大罪、令你饱受二十年劳役之苦!”
黄荣桂的这番疾言厉语,让章树昌倒退了三步。
可章树昌的面容、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他机械地梗动着脖子,平静地扫视了一圈儿周围,再平静地、认真地看看孙一兵,看向黄荣桂。
“噗通”一声。
双膝跪地,叩头高喊道:“黄大人,草民错了!草民的女儿、是因急于为草民请大夫、而不慎跌落山崖以致丧命。
是草民厌恨孙大少爷踩踏铜板、而心生胡计,将鸡血泼到草民从垃圾堆中捡到的旧衣、旧匕上。
企图冤枉孙大少爷。草民错了,草民知错,求黄大人开恩,饶恕草民无知之过!
求黄大人开恩、草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您饶恕草民吧、饶过草民这一回吧!”
“章树昌,你要求的不是本官。你且去求求孙一兵,看他是不是肯饶恕你针对他的一应罪行。只要他不告,本官也便不予你这失女的可怜人追究。”
黄荣桂眼见章树昌的认罪态度良好,便捋着颏下的短须,点着头、很宽宏大度地说道。
章树昌闻言,就膝行转了个向,真的依言求起了孙一兵来。
一个个头、用力地磕着;一句句仿佛发自肺腑的哀恳、用力地说着。
孙一兵满意了。
但他并不想就这样放过章树昌。
然而,就在他准备摇头之时,耳后听到高景州的小声劝言。
“孙兄,听说江南巡抚使狄大人已进江南,你还是仔细谨慎些的好。章树昌已不足为惧,但你若能借此收一拨儿好名声、改善一下在民间的口碑,却是很划得来的。”
孙一兵听了,立时便深以为然。
一摆袖子,便道:“章树昌,你因失女丧志、倒也可怜。黄大人他宽宏大度、公正无私,他既已不追究你之罪行,本大少爷也不能得理不饶人。
且就饶恕你这一回吧。希望你以后谨言慎行、安稳度日、莫再胡乱生事方好。别忘了,你可还有着一大家子的人要养活呢。”
“多谢黄大人开恩、多谢孙大少爷海量!”
章树昌再给二人各磕一头,然后爬起身,带着兀自淌血的额头,退出了公堂。
黄荣桂也接着宣布了退堂。
而堂外的百姓中,大部分人沉默着。
只有极少部分的人,在章树昌经过之时:推他、踢他、打他、甚至拿小石头子丢他。
骂他是个怂包软蛋、骂他是个62、骂他不带种……
章树昌都一一忍了。
他驼着背,慢慢通过人群。
然后,直起腰身,快速地消失不见。
他一路跑、一路飞奔,跑出了州城、跑进了山林。
跑到自己搭的树窝子里后、才紧紧抱住双膝、埋起脑袋,发出了如同野兽濒死前的哀嚎之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一抹脸,抓起了一把箭支,走出树窝、坐在树桩上、一支、一支的、细细地打磨起了箭头。
这时,一个醇厚沉稳的声音响在不远处。
“你想自己去报仇?”
这突然传来的陌生声音、令章树昌猛地一惊。
他一把抓住箭支、背靠着大树、望向来人。
愤怒道:“你是孙一兵的狗腿子?你们还不肯放过我!怎么?人前要好名声、转脸就要下黑手了是吗?来吧,老子不怕!”
狄映笑眯眯。
“知道你不怕。但我怕。我怕好好的一条人命、去跟那样的人换命;我更怕,怕你女儿死得太不甘心。”
“你是什么人!”章树昌听到对方这么说、心里难过,却又更加戒备。
有钱人能玩出来的花样儿太多太多了,章树昌十分担心对方是来套自己话的。
“我是狄映。来自……”
狄映眼见对方的戒心甚重,干脆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没能报完。
前面四个字刚一说出口,章树昌手里的箭支就掉了。
“你、你是狄大人?那个江南巡抚使狄大人?”
狄映笑眯眯地点头,点着头,就一撩袍摆,盘膝坐下,道:“你女儿的案子、今日我听完了堂审。感觉有些问题、需要亲自问一下你。”
“你、不是,是您听完了堂审?那您为什么、为什么不出声?为什么不帮草民主持公道?!果然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只能听、不能见。你也与那些贪官们一样、不是好人!”
章树昌一听狄映当时就在场,顿时又重新捡起了箭支握住、箭头对着狄映,愤恨不平地道。
狄映:“……”
他保持面上、亲和的微笑不变,解释道:“不管是谁要判断一个案子,至少都得有物证、人证。
当时,你的物证对你已经十分不利,本官跳出去做什么?非说对方换掉了物证?非说你的女儿就是孙一兵杀害的?证据呢?
且本官一旦现身,却又无证无据之下、也只能做出和黄荣桂一样的判决,还惊动了他们,对你女儿的案子又能有何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