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总要回归日常,莉莉安娜连回味一下自己人生重大时刻的时间都没有,转身就投入了位于拉夫尼维特的一场大型实验。
在她和克里斯托夫准备婚礼的这段时间,克劳尔以相当高的效率完成了土元素魔法阵的构筑。与此同时,按不同比例缩小的“雷池”样品也正式由皇家工匠交付给了位于首都学院的试验场,进行了共计三轮的调试。
根据克里斯托夫的猜想,随着尺寸的缩小,雷元素魔法师控制雷池内雷元素的难度会降低,测试结果也印证了这一点。最小的“雷池”可以让艾米·勃朗尼都可以尝试控制,只是这种尺寸的雷池维持魔法阵的效果比较逊色,最后被放弃了使用。
“我们准备按原来的计划,在明天下午进行一次实地测试,验证雷元素魔法阵和土元素魔法阵的配合效果。”莉莉安娜对克里斯托夫的姐夫斯汀森子爵交代道,“这次的测试是小范围的,我们会把遭受攻击的范围局限在一个荒废已久的庄园里。”
“好的,殿下。”斯汀森子爵提问道,“我会让人按照您的要求安排好一切,但庄园遭受的攻击由什么提供,您还没有说。”
“我会把‘攻击’按时带来的,你准备好其他的就好。”莉莉安娜歪歪脑袋,“没有人比夏尔洛更适合做这件事了,他会玩得开心的。”
这种很可能具备危险性的实验,当然不会直接让没有自保能力的平民参与。除了四个骑士团的骑士外,自愿报名参加的首都学院学生组成了本次实验队伍,他们将置身于被土元素魔法阵和雷元素魔法阵保护下的地下室里,通过感受四周的元素波动,评估这套防御系统是否卓有成效。
就在莉莉安娜忙于在首都和拉夫尼维特奔波的时候,克劳尔打算和瑞拉谈一谈,关于如何利用他的血的事。
“我觉得,之前的各种尝试已经证明了,试图保存我的血,积少成多,是没有用的。”克劳尔现在已经基本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只有几个指尖上有一些浅浅的伤口,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这些伤口很快就会愈合。
“这才哪里到哪里啊。”瑞拉完全不认同克劳尔的看法,“现在说放弃还太早了!”
“我没有说以后要完全放弃尝试。”克劳尔摇摇头,“但鉴于现在这个情况,有些事情,我想要提前和你约定。”
听他这个语气,瑞拉挠了挠耳垂,她坐了下来,说道:“那你说吧。”
克劳尔伸出手理了理瑞拉的头发,虽然蓄了长发,但总有几根倔强的碎发支棱在她的脑门上,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从几近绝望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得到了梦中才敢幻想的一切,克劳尔曾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的幸运,不应该再奢求其他。
但是作为观众旁观了莉莉安娜和克里斯托夫的婚礼后——虽然其他人都说,这场婚礼远不如瑞拉奔赴米里德那天的场面恢弘——克劳尔还是感到了十足的遗憾。
他没能给瑞拉一场可以由他牵起她的手、向她倾诉衷肠和爱意的仪式,好像也没有办法如克里斯托夫·兰斯洛特那样,亲自向她的父母介绍自己。
他知道瑞拉虽然不在意很多东西,但在听到莉莉安娜在梦中回到了故乡之后的那一晚,一向睡眠很好的瑞拉却辗转反侧,迟迟没有入睡。
“我也想看看我爸妈怎么样了,姐姐过得好不好。”那一天的瑞拉流露出了难得的脆弱,他们彼此依靠着,克劳尔听瑞拉轻声说,“三年,我想我爸妈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吧。”
那天克劳尔听瑞拉讲述了很多关于她的过去的事情——真正的,属于她从前的生活,她用怀念的语调说着那些对克劳尔来说很陌生的东西,如同一个满背坚甲、总是高高昂起脑袋的小兽翻了个身,开始低头梳理肚皮上那些最被她珍视的软毛。
“其实我就是……过了那么久之后,还是想着,哪怕当初有机会说一声‘再见,不要担心我,我会过得好’呢?’”瑞拉最后说道,“可能就没有那么多遗憾,当然也可能还是有。”
这样难得的柔软令克劳尔感到心痛,也促使着他下定决心要和瑞拉进行今天的谈话,他不希望在未来的某天,瑞拉回忆他的时候,也沉浸在这样充满遗憾和难过的情绪里,轻声说道“早知道,我会先好好地说再见”。
“我想要和你约定,如果有一天,如果到了必须要大量使用我的血的时候,我愿意以牺牲自己的方式,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克劳尔决定以自己的方式,和瑞拉提前“告别”。
他继续说道:“请你记住,献出我的血,不是你的决定,是我的决定,所以,你不用为此背负任何的愧疚,抓住那个对所有人来说可能转瞬即逝的希望就好。”
瑞拉没有哭,她平静地眨了眨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其实克劳尔知道,不需要他专门说这句话,瑞拉也不会为了自己心中的什么感受,让其他所有人的努力付之东流,他只是想尽量减轻瑞拉未来可能承受的负疚。
在了解到自己背负的诅咒的本质的那一刻,克劳尔就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信使被视作神的半身,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偷走了属于神的血,而这些血液终将以某种方式被归还。
克劳尔想,莱恩与圣神信使之间的恩怨,就在他与瑞拉之间做一个彻底的了结,不要再增添其他的东西,影响到以后更多无辜的人了。
“我很喜欢现在的日子,每多过一天,都多添一分满足,所以对我来说,不会有遗憾,只有越来越多的满足。”克劳尔说道,“不仅仅是因为我真的和你成为了夫妻,还因为我从来没有那么平静过。”
“我从前总觉得自己心中的不平静,是因为自己没有从血亲那里得到应得的东西。但我真正获得平静的时候,却是放弃了所有、开始全心全意为与我并无血脉相连的人们努力的那一天,这也是我从你身上学到的。”
“哇哦,我觉得这些话可以算作他补给你的婚誓了。”从拉夫尼维特回来的莉莉安娜,从瑞拉那里听到了克劳尔的这些发言后抱起了胳膊。
“我对他说,这些话可以先说,但是关于血的实验还是要一个不落的继续做。”瑞拉的反应仍然十分的“瑞拉”,“我们还有那么多的时间,怎么可能现在就说放弃呢?抛开别的什么都不谈,能用的血肯定是越多,我们的胜算越大啊!”
“其实,我心里在思考一件事,就是如果单纯用科学的方法去保存血这件事走不通的话,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继续顺着福兰特说的关于神的那些话去想。”莉莉安娜摸了摸下巴,她脑子里对这件事其实有点想法,但一直模模糊糊的,今天既然都和瑞拉说起了,不妨两个人捋一捋。
“抛弃保存不善导致血液不能用这个思路,我们就从诅咒的角度去思考,克劳尔身体里流出的新鲜的血,你可以用,过了一段时间就不能用了,你们之前也已经测到了这个时间的极限,是两个小时。”
“还记得我曾经和你打过的比方吗?”莉莉安娜问瑞拉,“我和你说我觉得魔神就像个很烂的程序员,程序员定义了变量和代码,让这个世界按照代码制定的规则开始运转,而代码有漏洞,所以我们两个才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
“你是说,两个小时血不能用,就是这个诅咒代码所制定的一条规则。”虽然都不是计算机专业的,但搞科研总要和一点儿代码打交道,所以瑞拉立刻就理解了莉莉安娜在说什么,“它就是这么定义的,这个血超过半个小时,就自动注释掉,失去效果。”
“然后我又要说我曾经打过的一个游戏,很经典的一个游戏。”莉莉安娜点头,“总体来说这是个男主角用尽各种办法,去回溯时空,在不同平行世界间跳跃,想要同时救两个女人的故事,他最终意识到,不是他想的办法不够多,而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要么其中一个女人一定会在某一刻死在他的眼前。”
瑞拉对游戏不熟悉,也就不知道莉莉安娜在说的到底是什么,她努力消化了一下莉莉安娜的这些长篇大论,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规则是不能违反的,我们再做其他尝试也没有用吗?”
“不,恰恰相反,那个游戏的真结局,男主角同时救了两个女孩子。”莉莉安娜竖起了两根手指,“因为他终于参透了自己要对抗的,不是某个组织,某个敌人,他要对抗的,是世界的规则。”
“所以你刚刚专门说,我们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代码有漏洞。”瑞拉瞬间就懂了莉莉安娜之前的铺垫,“你是想说,这个世界的其他规则,很可能也存在漏洞?”
“bingo!”没有什么比讨论问题的对方和自己完全合拍更爽的事情了,莉莉安娜觉得一天奔波的疲惫都完全消除了。
“总之,在那个游戏里,男主角最后找到的办法是,欺骗世界——通过造成假象,去圆上某个已经被规定不能更改的既定事实,那个故事很复杂我就不在这里多说了——”
“我知道了,两个小时血就不能用,这说明规则里一定存在一个条件判别式,去判定,这份血什么时候算离开克劳尔的身体,以及有一个计时器,去统计血液离体的时间。”
“就是这样,所以我们接下来可以换一个思路,要么,去寻找欺骗条件判别式的方式,要么,去寻找欺骗计时器的方法。”莉莉安娜点头,“而且,如果福兰特的猜想没有错,魔神现在已经无法再干涉这个世界太多,而圣神又一直没有出现过。”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拥有高级权限的管理员了。”莉莉安娜摊开手,她知道这些对话魔神都在听,所以说出口的时候,她觉得特别畅快,“我们不用担心找到的漏洞下一刻就会被打补丁——现在是代码们自己迭代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