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娜没有在皇室的宝库里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她对皇太子的态度也流露出了悲观的情绪,认为我们应该彻底打消皇太子会与我们亲密合作的念头。”
“道路是充满坎坷和波折的,对我们来说,只是在纸上又划去了一个可能性罢了。我们仍然会继续探究神秘的黑色石头,下一个目标是曾经是前朝教廷圣神殿的首都学院,那下面应该也有规模不小的储物室。”
“莉莉安娜从皇室的宝库里带走了一只漂亮的金色小鸟雕像,她说是因为小鸟的红宝石眼珠就像格林小姐的眼睛一样美丽,还念叨了几句纯金方便融了换钱,让斯诺怀特少侯爵误以为我们缺钱花。”
“少侯爵把我叫去,仔细询问了我们需要多少钱,我诚实地回答他,皇室给公主的供养十分优厚,而瑞拉没有把钱花到自己身上的习惯。”
“时至今日,瑞拉都从没有主动找裁缝来为她裁制过新装,也没有购买过首饰,她只在脖子上戴着那条细细的、画着六边形图案的链子,那是她的故人赠予她的礼物。我对她的这种精神感佩不已,我想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那样的程度,就像我得到新的羽毛笔就会很快乐一样,我总还是希望为自己购置新东西。”
“但若要问我们到底需要多少钱,我想多少钱都不够,要完成莉莉安娜和瑞拉所预想的平民安置计划,恐怕瑞诺卡得拿出整整十年的魔矿石贸易收入。”
“这些话我没有与少侯爵讲,莉莉安娜说了,属地的所有开支交由属地自己解决(小字标注:公主认为我们是‘中心’,而瑞诺卡和赛尔斯的事务,属于‘地方’,简称属地,交由侯爵府与公爵府裁决和开支)。”
“这一次的风波,我想不会随着斯诺怀特少侯爵与兰斯洛特公爵离开首都就宣告结束,越来越多的目光集中在莉莉安娜和瑞拉身上,街头巷尾也开始出现各种传闻,甚至有人说他们捡到了石头,上面刻着王国将迎来第一位女皇。”
“莉莉安娜听到这种话捧着肚皮笑了好久,然后她给我讲了狐狸唱歌和鱼肚子发现布条的故事,都十分有趣,我会在故事集里记下来,翻阅故事集时我才发现,我已经好久没有写过爱情故事了。”
写到这里,凯特顿了顿,她用左手捏了捏自己的手腕,然后俯下身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水。
她的桌上摊开着三本厚厚的、用针线整齐装订的本子,分别是她刚刚正在写的日记、“大事记”、以及一本她为自己编写的词典。
凯特的日记里几乎没有关于自己的内容,她总是先用朴实且有些零碎的笔触记录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它们基本都与莉莉安娜和瑞拉有关,然后再从里面筛选出十分重要的内容,用更加简洁凝练、且严肃客观的口吻把它们记录在存放着重要会议记录的“大事记”里。
而词典则用于收录莉莉安娜和瑞拉在交谈时新造的词汇,她们会在谈话中新造很多很多词语,有的很好懂,是凯特都知道的两三个单词的组合或者简写,但有的就很古怪了,王国任何地方的方言都没有收录这些词语的发音,所以凯特必须把它们都记录下来,以免下次再说起时,她还是不懂它们对应的意思。
凯特握羽毛笔的手指上已经磨出了茧,右手小指侧的手腕也时常沾着墨水印——甚至有人开玩笑说,若是闻到一阵墨水的味道飘来,就知道是弗斯小姐在附近。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凯特身边的人不再用“凯特”“女仆凯特”这样的字眼来称呼她。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称呼她“弗斯小姐”,不少人试图私下给她好处,希望她能在圣神信使面前美言几句,然后优先得到信使的治疗。
凯特那天跟随瑞拉一起住进斯诺怀特府邸时,女仆长看了她一眼,对围过来的其他女仆吩咐道:“为弗斯小姐整理出一间卧室——你们往地下室走做什么?弗斯小姐的住处当然要和信使大人靠在一起!”
府邸里的仆人自然都目睹了那天晚上的异状,彻夜未眠后,又惊讶于原本该远在瑞诺卡的少侯爵突然出现在了门口,还带回了圣神信使。
一时间府邸内忙得人仰马翻,大家都通红着一双眼睛忙里忙外。凯特给昏睡的瑞拉做了简单擦洗、让瑞拉能更舒适地安睡,刚刚走出房间,就和行色匆匆的梅根打了个照面。
梅根看起来很忙碌,只和凯特简单地点了点头就往楼上走,女仆长应该紧急安排了梅根去打理少侯爵的房间。
凯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虽然给她安排了客人用的房间,但她不觉得自己就要端“我从此就和你们不同了”的架子,大家都忙碌得很,她同女仆长知会了一声,便自己下楼去地下室找东西吃。
地下室里大部分都是熟面孔,在厨房里忙碌的几个厨娘看到凯特,眼睛都瞪圆了——她们是不允许去一楼的,眼下也没有人有时间八卦,所以她们还不太清楚楼上发生了什么事。
“快给弗斯小姐一点儿吃的!”凯特还没有开口,跟着她下楼的女仆长便大声冲着厨房的方向说道,“现在都有什么?总之,快些按招待客人的礼仪给弗斯小姐准备一份端到客房去!”
“不用那么麻烦,”凯特赶紧说道,“我就在这里吃几口面包好了。”
不断有目光投射到凯特身上,所蕴含的情绪也十分复杂——曾经一起住在地下室的人,被她们“团结”在一起欺负过的人,在女仆长的口中已然成了客人,原先侍奉过的“假小姐”摇身一变成了“真公主”,之后又被公主送去陪伴在圣神的信使身侧,这样好的际遇,为什么就降临不到我头上?
凯特在这些目光下平静地蘸着热汤吃完了盘子里的面包,带着家乡气息的食物吃起来总是无比令人怀念,不过凯特如今也不怎么思乡,毕竟,莉莉安娜随时都能带她回去。
她在斯诺怀特府邸的这几天过得挺平静,记下了这一天的日记,她准备收拾行李。
“凯特,”她将那些手稿都完好无损地用丝带捆扎好、又裹进衣服里确保不会揉皱后,这时,门口传来了一声呼唤,“你与信使大人这就要离开了吗?我听女仆长说,福兰特少爷请你们就在这里住下、不要走了。”
“格林小姐决定明天就回首都学院,”这是为了她们之后组织学社方便,凯特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梅根,拧紧墨水瓶的手还在忙活,“殿下送走福兰特少爷前,我们已经知会过他,少爷同意了。”
梅根点点头,福兰特少爷离开后,府邸的气氛暂时轻松了一些,只有管家霍克又失意了:少爷仍然只字不提把他带回侯爵府的事。
眼下各种流言满天飞,首都的人心不安,霍克先生自然比任何时候都还想回到瑞诺卡去,他甚至稍稍降低了一下自己的预期——他不在意侯爵府的管家与他平起平坐。
“真是太神奇了。”梅根声音轻轻地说,女仆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曾经侍奉过的主人使用她的瞬移魔法,“我就站在那里,看着殿下与福兰特少爷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他们……就这么简单地回瑞诺卡去了吗?”
“是的,”凯特笑起来,“殿下的魔法十分厉害,但这还不是最厉害的。”
“这些东西……都是你的吗?”梅根看向凯特桌上排成一排的羽毛笔,它们粗细不一,方便凯特在日常手记时做标注,“凯特,你的字现在写得真好看。”
“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梅根?”凯特感觉梅根过来不是单纯和她说说话。
就像女仆长听说她们要走了,也终于过来期期艾艾地和凯特直说了自己的请求。
这个冬天太冷,女仆长的腰一弯就生疼,吃了很多草药都不见好,入春也不见缓和。她看瑞拉一眨眼就缓和了老夫人的腿痛,所以想求凯特和瑞拉说说好话,让瑞拉也帮她治一治。
瑞拉爽快地帮女仆长治疗了,后来干脆跑去了地下室,问大家有没有需要她治疗的病痛,她没办法常来,既然来了,那就希望能帮到所有需要帮助的人。
斯诺怀特府邸的仆人们对此感激涕零,从此坚定不移地相信,格林小姐一定是圣神的化身,只要跟着她走,圣神就会保佑他们。
“不……没什么。”梅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我听公主殿下说了,你们还要去很危险的地方。我想着他们都有魔法,你没有,有些担心,但是后来又想,我担心也没有什么作用,我只是一个女仆。”
“但,我又想,殿下转眼就能去遥远的地方……”梅根从女仆裙下面掏出两条柔软厚实的绒巾,“这本来是我织来给我的哥哥和嫂子的,图案也来不及改了,你能用上吗?”
用家乡动物的毛纺织出的厚厚毛线,再以瑞诺卡平民女性代代相传的智慧和巧手编成的绒巾,里面还会塞入雪狸鼠或雪兔的皮毛,在隆冬时节披上它坐在火炉边,这就是平民抵御严寒所编织的“魔法阵”。
凯特收下了这两条绒巾,她表示会把其中一条送给莉莉安娜,然后她正色道:“梅根,你听我说,这个世界很可能马上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不要说自己只是个女仆,我和你是一样的,从前好多单词都是你教我的,怎么做贴身女仆也是你教我的,我一直都觉得你比我聪明得多,我们是有作用有力量的。”
梅根在凯特眼中发现了与圣神的信使相似的眼神,她吓了一跳,她以为是神的力量才会让人拥有这样让人忍不住追随和信赖的眼睛,她忍不住仔细地记下了凯特说的所有话。
梅根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跟着小姐离开的人是自己,她也会像今天的凯特一般意气风发,目光闪亮吗?她发现自己做不到只是单纯地羡慕面前的凯特,无论如何,她的心情中都会夹杂一丝丝的嫉妒和失落。
我错过了我的机会,她想。
“什么时候都不晚。”她这时候听凯特说道,“梅根,我们远不止能做仆人。”
女仆抬起头来,她记住了凯特说的这句话,她将一直记得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