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流水一样过去,夏天就像长了脚似的,不知不觉就从人的身边溜走了。
秋天对于王国的很多地方,都是十分重要的季节:
瑞诺卡和米里德一年一度的贸易谈判即将开始,看起来这只是斯诺怀特家族和莱恩家族两家的交易,但王国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都早早就盯上了那个每年用于商谈的小庄园。
“我看如今,基本上大家都对莱恩家有了不明魔矿石来源有所察觉。”莉莉安娜是这样对瑞拉说的,“莱恩家当家的老小都属于家里有点余粮就要翘尾巴的——我没有说克劳尔啊,说的他哥和他爹——所以这一次看他们的态度,就能判断至少接下来一年,米里德本土的魔矿石产量有多少。”
对于福兰特·斯诺怀特来说,虽然莉莉安娜给了他另一条路:和兰斯洛特家族合作,但在他看来,莱恩家族靠不住,兰斯洛特家族也靠不住——不过是一个明着坏一个暗着坏的区别,都是要借机从自己身上咬下一口大肉。秋粮谈判在即,他必须要为瑞诺卡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这件事不比冬巡简单。
不过,站在克里斯托夫·兰斯洛特的角度,他其实不太关心这个秋天能从斯诺怀特家族薅下多少金羊毛过冬,赛尔斯本来就不需要为过冬做什么特别的准备,只是谁都不会嫌钱多堆满了仓库。
莱恩家族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的魔矿石来源瞒到底,这大半年风声居然没能从米里德带回一丁点有用的消息,而且还有人员损失,这让克里斯托夫非常警惕。
“那么多流民从四方涌入米里德,然后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这是绝对不正常的。”克里斯托夫是这样对莉莉安娜解释的,“开矿采矿,不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那会不会米里德给他们修了很多地下的村庄……之类的?”莉莉安娜想到了很多文学作品里常见的、生活在地下常年不见光的矮人部落,“对于他们的土系魔法师来说,这个不难吧,入口只是一个小小的洞窟、甚至水井?”
“亲爱的,你对风声的能力了解的还是太少了。”克里斯托夫露出了一个笑容,伸出手去捏捏莉莉安娜的脸,“如果脚下有一个村庄,而我的风声走在上面居然忽略了它,他们都不用传消息回来,就在路上羞愧自裁了。”
莉莉安娜很不服气,拿这个设想又去问了福兰特,没想到福兰特拿出了一个册子比对了一下,说道:“地下村庄是需要魔矿石去维持的,如果他们这么做了,那么大规模开采没有开始、还在安置流民的阶段,会出现魔矿石购买量突然上升,而我没有看到这样的记录。”
“万一是人家之前攒好的呢?就像瑞诺卡每年其实都会多买很多粮食储存起来一样。”莉莉安娜还是不服气。
“这是一种可能性,但这么说吧,莉莉安娜,”福兰特合上手里的册子看向她,“凭我对莱恩家的了解,很难想象他们会把巨量的魔矿石花在平民身上。而且在地下修聚居地这种事,兰斯洛特的风声居然打听不到任何动静,这比赛尔斯夏天下雪还荒谬吧?”
“你还挺相信他哈?”莉莉安娜咬咬嘴唇,虽然不情愿,也只能承认自己的设想不太合理。
这个秋天对赛尔斯来说当然有更重要的意义,在夏巡顺利结束后,整个主城就已经放开手脚地忙碌起来、为克里斯托夫的爵位继承做准备。
莉莉安娜甚至感觉她每天睡一觉起来,公爵府的很多布置就成了她陌生的模样,在来到这里那么久之后,她居然还在傍晚散步的时候迷路了,刚刚想瞬移,天空中出现了一只大隼慢悠悠飞在她眼前给带路,她中途还差点被那只隼爱心投喂了一只不明生物,她用尽了所有的肢体语言才让那只隼不再把那块血呼啦的肉朝她嘴里塞。
回来之后她对克里斯托夫讲了自己的奇遇,男人一脸淡定地告诉她,那是因为她穿着一身白色,会让母隼联想到窝里羽翼未丰的小崽。
不过,莉莉安娜不知道,围绕着“斯诺怀特小姐该以什么身份、多少深度参与爵位继承仪式”,议政厅里已经起码吵了五小轮三大大轮。
正方认为“虽然婚礼推迟了,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斯诺怀特小姐应该站在新任公爵妻子的位置,完成所有新任公爵的妻子应该配合新任公爵完成的仪式”,而反方则认为“没结婚就是没有结婚,单身的新任公爵继位又不是没有先例,斯诺怀特小姐没有必要参与太多继位仪式的具体环节”。
下面的人吵吵闹闹,端到克里斯托夫面前其实就是三个方案,正方、反方,以及正反双方拉锯了好长时间搞出的折中方案。
结果,克里斯托夫一上来就把中间和稀泥的方案给否了,说要参加就大大方方全程参加,要不参加就清清闲闲待在府里休息,莉莉安娜是他获得了侯爵的同意、风风光光从斯诺怀特家族接回来的,不需要搞得扭扭捏捏、半遮半掩。
于是三个方案变成两个,交到莉莉安娜面前,莉莉安娜拿起来翻了翻,瞟到“参加”的方案里一条被勾出来的“斯诺怀特小姐与所有贵族女眷向公爵行效忠礼”,眉毛一挑问道:“勾出来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你要参加,这个仪式基本不可能跳过或者找其他女眷来代替,如果你不参加,就不需要向我行效忠礼。”男人歪歪脑袋,“其他的我都觉得不是问题,这件事你考虑考虑——公主原本是不需要向公爵行效忠礼的。”
“但妻子需要向丈夫行效忠礼。”莉莉安娜笑着说道。
“但我们还没有举行婚礼。”克里斯托夫回应道。
“而我也不是普林斯家的公主。”莉莉安娜端详着克里斯托夫的表情,“不过我不介意这件事,不是因为这个。”
“你在更早的时候就向我宣誓过效忠。”莉莉安娜嘴角带着笑意,把“参加”的那份方案丢到了男人的怀里,“在你了解了更多真相的现在,那些话还算数吗?”
“当然。”她得到了男人不假思索地回应。
“那就够了,其他冠冕堂皇的场合需要我礼节性地低下自己的头,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莉莉安娜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你需要我站在你身边,我就参加,你不需要,那我就忙别的去。”
于是,外面正反双方吵得就差直接动手薅头发扯头皮的大事,最后被克里斯托夫一句“需要”就简单明了地下了定论,不再争议。
所以这个秋天,最平静的——至少表面上最平静的是首都,皇帝并没有如很多人当初预想的那样亲自去参加南方的爵位继承仪式,也没有派出皇太子代行,南方的反应也很平淡,依旧隆重地迎接了派去的皇室大臣。
皇室与北方的魔矿石贸易税收问题依然没有什么进展,双方都认为,在斯诺怀特和莱恩签下今年的贸易协议后再来讨论这件事会更有眉目,一切都看斯诺怀特家今年用什么价格从莱恩手上带走多少粮食,这决定了是“趁你病要你命”,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瑞拉和莉莉安娜了解多了,也有了很多领悟,觉得做大领主和当小家,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无论在外多么风光无限、搞什么尔虞我诈的奸计,回家最要紧的其实就是两件事,先把老老小小的肚子喂饱,再尽量多赚钱,反正粮食问题永远是最大的问题。
“如果我是福兰特,无论花费多少代价,我都会先把瑞诺卡境内的粮食自给率提高到某个程度,大概就是,哪怕一粒粮食都买不回,大家匀一匀勉勉强强饿不死。”莉莉安娜这样对瑞拉说道,“我问过,他们在雪原上是可以种地的,只是目前收益完全为负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向福兰特提出这个建议呢?”瑞拉问道。
然后瑞拉看到莉莉安娜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莉莉安娜说道:“站在福兰特的角度,瑞诺卡是一个我们认知里的国家,对一个国家而言,最重要的命脉绝对不能被人家拿捏,但在我……其他人的角度……万一有一天,需要它是一个省呢?”
事实证明,莉莉安娜没有说谎,她的一生都没有“需要”上述的那句话,但是,她未来的女儿很需要。
“我今天收到了你丈夫的信,他向我控诉了你对他的一些无礼发言。”很多年后,克里斯托夫·兰斯洛特颇为无奈地对自己已经羽翼丰满的女儿举了举手上的一封来信,“这上面写着:‘凯瑟琳对我说,她嫁给我只是为王国寻求一个更加缓和的方式吞并我家族的一切,而我们之间的感情更像是这个过程中的意外。’,凯瑟琳,你真的是这样对他说的?”
“我说的是事实。”他的女儿歪歪脑袋,那一刹那间的神情像极了她的母亲,“他想要我的坦诚,但是当我对他坦承了一切,他又接受不了回北方去了,我也很无奈啊。”
“事实……但也不妨碍你使用更委婉的方式,凯瑟琳。”克里斯托夫感到了头痛,“你做出了那么多的牺牲,但最后却换来了你丈夫和你的决裂。”
“牺牲?那我不觉得,爸爸,我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他让我很快乐,各种意义上,我觉得其他平庸的男人做不到他的本事。”他的女儿打了个呵欠,挥挥手,“他不接受是他的自由,我想使用缓和的方式,不代表我没有准备强硬的方式。”
“在我学习地图的第一天,我就不喜欢地图上瑞诺卡的边境线绘制方法,我觉得它们需要和其他区域使用一样的标准。”女人嫣然一笑,“我不像妈妈,我没有那么高的道德水准,也不怕北方的冰叉子——你该庆幸我在这一点上像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