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小姐,”结束了一天的交际,刚刚回到家里,那个年老到已经做不了什么事的管家就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跟着她上楼,已经不到一个指节高的蜡烛在老人的手里晃来晃去,“老爷和夫人又来信——”
“我要说多少次!多少次!老东西!”贝蒂·莫德上楼的脚步声猛地停了下来,她紧紧地抓着因为长久不养护而干裂出纹路的楼梯扶手。
“大皇子殿下的府邸最近被皇帝陛下克扣了一半的预算,殿下连宴会都办不好,正愁没有人去给他发泄脾气呢,他连皇宫给我的零花都要拿走挥霍,我还从他那里拿得到什么?马上又要去首都学院了,我的新衣服新首饰都还没有着落——新年宴会的礼服欠条还没有付清,老爷和夫人那里少一点钱会死吗?难道给他们买了衣服,他们能去当大皇子妃吗?”
“小姐,我也只是想为您转告老爷和夫人的——”
“转告?有什么可转告的?他们哪一次写信来不是找我要钱,好像大皇子的金库已经归我管了似的!你去告诉他们,别妄想了!大皇子自己的金库里空空如也,他每个月都指望着两个陛下送钱给他,如今皇后陛下病重,皇帝直接不允许他去探望,他连趁皇后陛下糊涂多要一点儿钱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小少爷的——”
“既然小少爷那么重要,那就让小少爷去想办法弄钱啊!他早就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婴儿了!父亲不是口口声声说他长得有莱恩家的直系继承人的风采,那就带去米里德的主城,看看莱恩公爵认不认这个儿子、把整个米里德送给他,他们就能整天整天地办宴会、买新衣、买首饰了!”
在紧闭的大门之内,女人放肆地大喊大叫起来,反正在这个空空荡荡、只有外观简单修缮过的宅子里,只有她、一个老管家、一个哑巴女仆和一个马夫,她不需要像白天一样辛苦维持贵族的仪态。
“我……我明天会给弗洛恩萨叔叔写一封信,看看他能不能再借我们一点钱。”抓着栏杆喘息了一会儿后,女人冷静了下来,她直起腰缓缓说道,“但是我不保证能借到,我这里还需要用很多!”
“等小姐成为了大皇子妃,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老爷和夫人也得偿所愿了。”老管家已经习惯了自家小姐的喜怒无常。
回到房间的贝蒂·莫德瘫坐在床脚,这个满是陈旧虫蛀家具的房间里,却堆满了和它完全不相称的华美衣服和首饰。在女仆的帮助下,她把今天穿在身上的那一件小心翼翼地脱了下来,然后打开衣柜翻找了一会儿,心里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但还是拿出了两件裙子和一件首饰。
“让老东西明天把这些带给当铺,一定要换一家,绝不能让那些人发现我在典当自己的衣服首饰!这种丑闻传出去,我就当不了大皇子妃了!”她怜惜地拍了拍那两件衣服,罢了,虽然都是精心计算着间隔、场合、见的人穿它们,但也穿过三回了,那些家里有数不完的钱的小姐们,礼服都是穿一次就束之高阁。
新年前才当了一堆东西换成钱,这才几个月,又写信来要钱,贝蒂·莫德缓慢地深呼吸以平复自己的心情,她千叮咛万嘱咐让父母亲不要增加不必要的开支,但不回家她也知道,喜好排场和热闹的父母一定是拿到钱就开始筹备晚宴、各种聚会,还振振有词“这都是为了你的父亲和弟弟,我们家是有正经爵位的,不像那些辛苦了一辈子也得不到封爵的家臣”。
但他们家,不要说和米里德受重视的家臣世家比较了,连大一点的贸易商人的生活都不如——贝蒂·莫德在学院向来看不起靠着家里巨额捐赠拿到入学资格的平民学生,但那些学生从不需要斤斤计较自己的吃穿用度,更不需要隔一段时间就拿东西去典当行。
贝蒂·莫德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如果她父亲的兄长没有死在妓女的肚皮上,那她就成不了男爵的女儿,连首都学院的入学邀请函都很可能拿不到。她父亲继承了已经被哥哥挥霍得不剩下多少的财产——后来她才知道,那些外表看起来华丽的城堡、大宅、花园,里面的仆人,都是一只只张大了嘴巴的吞金巨兽。
她的父亲不擅长经营,又极其看重自己来之不易的男爵身份,格外讲究排场,时常以“我是和皇帝陛下一样幸运的人”自居,母亲更是完全闲不下来的交际花,她从小就教导贝蒂:“社交场就是女人的战场,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你身上,让女人为你嫉妒、男人为你倾倒,那就是你的胜利。”
没有钱,那就只能从领地里的平民手上掰扯出税款来,其中一部分还要上交米里德换取莱恩家族的保护,另一部分则上交皇室以换取贵族头衔的存续。就在这样艰难的状况下,贝蒂的父亲还自作聪明地参与了边境贸易,但是他并没有什么这方面的头脑,反而被几个平民商人哄得团团转,家里的钱莫名其妙又少了一大块。
好在,贝蒂·莫德一天天长大,那些用拆东墙补西墙换来的宴会和社交活动中,她不断受到“莫德男爵的女儿无愧王国第一美人的称号”之类的赞扬,也让贝蒂的父母有了灵感:这样一个美貌的女儿,随便嫁给一个附近的小贵族,未免太可惜了。
贝蒂第一次离开家里的领地,来到首都时,她的耳边就充斥着父母的嘱咐:家里又变卖了很多东西,才为你筹备了这些美丽的裙子、华贵的首饰,还给了如今供职在魔塔负责神学书籍修缮的远方亲戚昂·弗洛恩萨一笔钱,请他多找机会,在能接触到的大贵族的场合展示他们家斥巨资为贝蒂画的画像。
这些努力当然没有白费,如今,贝蒂已经是高贵的准大皇子妃。但莫德男爵并没有因为拥有了一个即将成为皇子妃的女儿而得到他预计中的——皇室的大笔恩赏、莱恩家族的笼络,恰恰相反,因为成为了大皇子未婚妻,女儿需要的钱一天比一天多,而不论是皇室还是莱恩家族,对于这场联姻态度都显得极为冷淡。
不过,皇室或多或少还是意识到了这位未来皇子妃的窘境,每隔一段时间,皇宫中就会以皇太后的名义为贝蒂送来一些贴补。但很快大皇子就不知道从什么渠道知道了这件事,他笑眯眯地告诉贝蒂,反正以后他的财产都是贝蒂的,然后理所当然地截走了这些钱自己挥霍。
每当想起这些事,贝蒂都更加仇恨莉莉安娜·斯诺怀特,那个女人什么都不用做——甚至都不是真正的贵族,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皇帝的赐婚。身份高贵的丈夫和母家、数不胜数的衣裙、琳琅满目的首饰……这些东西都不该是那个女人的。
她身为大皇子的未婚妻,都没有什么机会见到皇帝陛下,那个女人凭什么能得到皇帝亲赐的珠宝?凭什么坐在宫宴的内厅?凭什么得到那么多的瞩目?凭什么得到未婚夫的宠爱?
贝蒂又翻出了那个放在抽屉里的、一块黑乎乎的石头,把它握在手心里,虔诚地许愿道:
“我要诅咒莉莉安娜·斯诺怀特,诅咒她以后只能住在贫民窟里,诅咒她被万人践踏,诅咒她怀上不知道是哪个男人的杂种,然后在生产的时候痛苦的死去!”
感觉心情平静了不少,女人放下了手里的石头,又拿起桌上的镜子仔细照了照自己的脸,哪怕是在昏暗的烛光下,她的脸庞还是那么美丽。
“我才是王国最美的女人。”贝蒂·莫德低喃道,然后她心满意足地放下镜子,躺在了床上,“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