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娜还不知道,在她吃完午饭乘马车匆匆离开斯诺怀特府邸后,一辆来自皇宫的马车就低调地停在了府邸门前,除了戴了一顶大礼帽、披了一条暗红色的披肩外,其他全是标准皇家侍女打扮的玛利亚·爱德华兹将手递给前来打开马车门的男仆,并向马车夫微微点头示意。
马车夫点点头,便跟随另一个男仆将马车赶向了另一个方向,而玛利亚调整了一下从肩膀上滑下来的披肩,向前来迎接的管家优雅示意。
“爱德华兹小姐,午安!”听闻通报的管家赶紧亲自来到了门厅外,“实在抱歉,一定是我们的疏忽,府邸并未得到任何来自——”
“这是皇帝陛下的安排,没有提前向贵府传信,霍克先生无需抱歉。”管家注意到,爱德华兹小姐的怀中又有一个华贵精致的小箱子,“还请为我传报斯诺怀特小姐。”
“爱德华兹小姐,实在不巧,斯诺怀特小姐刚刚出门去了。”管家拿出胸口前的手帕擦擦发际线越来越靠后的脑袋,“请您屋中稍候片刻,我会立刻派人去兰斯洛特别邸传信。”
“斯诺怀特小姐是去见兰斯洛特少公爵了呀,那我来的时候是不太巧。”玛利亚笑起来,虽然人在宫中,但该听的传言她一点儿都没有少听,“管家先生,无需那么着急,我难得出宫一趟,也不想那么早就回去。”
这是想顺便和福兰特少爷说说话了,管家心领神会,今天少爷正好在家里,似乎不打算出门。伯爵夫人好像不太喜欢爱德华兹小姐,这里面会不会有老爷的意思——算了算了,莉莉安娜小姐的教训还没有吸取到吗?夫人一天到晚也不会下楼几趟,他的命运全攥在两个年轻主人手里,别乱揣测了,老老实实去通报吧!
管家冲一个男仆努努嘴,示意他赶紧去请福兰特少爷来,脸上依然殷勤地冲玛利亚微笑。
“这是皇帝陛下御赐给斯诺怀特小姐的新年礼物。”因为管家一直想替玛利亚拿那个看起来很沉的箱子,玛利亚只好说明道,“管家先生,我需要亲手把它转交给斯诺怀特小姐。”
“哦,啊,那您请自便!”管家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福兰特从楼下往楼上走时,看玛利亚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那架琴,而玛利亚也同时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朝福兰特露出了一个笑容。
玛利亚看了看福兰特额头上的汗水、脑后随意扎起的小辫子和手上的剑,就知道他刚刚是在练习剑术。
玛利亚知道,福兰特手里拎着的那柄剑,这是他最喜欢的那一柄,那是斯诺怀特侯爵送给他的十二岁生日礼物。
当年这把剑对他来说还太重了,光是挥舞起它都能让他满头大汗,但他却为在十二岁得到了一柄成年人使用的大剑兴奋不已,觉得这是父亲认同他长大的象征。所以那时候只要有机会他就会把它拿出来使用——直到有一天,他觉得这是属于孩子的幼稚行为,又把那把剑束之高阁。
等他再次把这把剑从展示架上取下,不再刻意去展示剑锋上的莹莹光辉,而是把它当做一把真正的武器时,他才真正长大了。
玛利亚对福兰特行了一个礼,福兰特怔了一下,对于他们的关系——至少在他看来,这种大礼显得太生疏了,“还未当面祝您冬巡大捷,少侯爵大人。”
“你的祝祷铃,我当时走得太匆忙了,没能亲口和你道谢。”福兰特想起这件事,“我一路都很顺利,之前还听莉莉安娜说你去圣神殿为我祈祷,谢谢你,玛利亚。”
“我们不能亲自跟随少侯爵上阵拼杀,也只能做这些事,”玛利亚回答道,“不论怎么说,平安归来就好了。”
依然是很客套的话,福兰特现在其实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和玛利亚交谈。他答应过玛利亚会好好考虑他们成婚的可能性,这在他看来这是郑重许下的承诺。对于玛利亚的遭遇,他是同情而愤懑的,如果玛利亚需要他的帮助,他确信自己会毫不犹豫地为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赴汤蹈火。
这份情谊,和他对莉莉安娜的复杂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福兰特知道,如果玛利亚对他说,她有了更好的选择,她决定放弃他嫁给别人,他会由衷地祝福她,如果她丈夫的领地靠近瑞诺卡,他依然会因为这份情谊在未来想办法照顾他们一些。
而莉莉安娜……好吧,莉莉安娜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一切都是从他心里长出的肮脏妄念,他甚至想过去圣神殿忏悔。但福兰特觉得,哪怕单膝跪在圣神的注视之下把这些心事和盘托出,他心中还是会一直、一直存在一个阴暗的声音。
“把她留下来。你有办法,你怀疑那么多事情,把它们说出来,就能得到父亲的支持,就能把她留在身边,继续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甚至更亲密,你不想要那样的生活吗?”
如果这个声音不消失,福兰特觉得自己也无法给玛利亚承诺,他不允许自己这么做,他觉得这是一种欺骗。
“我去换衣服。”无论怎样,一身便装和汗味都不是待客的礼仪,福兰特对玛利亚说道。他最近练习剑术和魔法的频率增加了——绝不是因为兰斯洛特那天一脸嚣张地说“今年拭目以待”的缘故。
“您不用刻意为我打乱安排,”玛利亚给福兰特示意了一下自己怀里的盒子,“我只是奉皇帝陛下的命令,为斯诺怀特小姐送来新年礼物。”
“新年礼物?”福兰特微皱眉头,刚刚心里的杂音被他瞬间抛到了一旁去。
“是的,陛下说,看到斯诺怀特府邸上报去年十一月三十日的损失清单上有之前赐给斯诺怀特小姐的玫瑰胸针,既然丢失了,便再赐给斯诺怀特小姐一件礼物。”虽然没有打开盒子,玛利亚还是尽职地进行了说明,“是一顶发冠。”
福兰特看向玛利亚手里的那个盒子,他并不认同玛利亚说的这个理由——当然,玛利亚不会撒谎,找借口的是皇帝本人。
在新生舞会那个混乱的夜晚后,皇宫为了查找那种导致巨量魔矿石失效的神秘魔法的范围,要求首都的所有贵族清点家中在当夜有没有受到异常损失。福兰特记得很清楚,这份清单早就交给了皇宫,皇帝真要补偿莉莉安娜,根本不需要等到现在。
而发冠……莉莉安娜从前是喜欢发冠,任性想要斯诺怀特家族代代相传给女主人的那顶冰晶发冠的事情也传得很远。但来自皇宫的发冠,和寻常贵族单纯作为首饰的礼物相比,显然有着截然不同的意味。
福兰特很想看一看这顶发冠是新打制的,还是皇室代代相传的,如果是后者,那皇帝的暗示意味就有些明显了。但和上次大张旗鼓请首都学院的校长亲自来送玫瑰胸针不一样,皇帝只让玛利亚作为侍女带来发冠,说明是想要低调地完成这次赠礼。
但是在莉莉安娜之前查看这顶发冠,算不算干涉她的私事?福兰特感到了一阵纠结,这条允诺就像一根纤细但存在感明显的链子挂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明明可以轻易挣脱开它,但是他还是选择了接受它的束缚。
算了,到时候和她一起看吧,来自皇宫的东西,福兰特不放心让莉莉安娜做第一个碰触的人,毕竟皇后还没有死,新年的宫宴甚至还想引诱莉莉安娜去她的宫殿。
“皇太后身体好转了吗?”福兰特询问道,“上次舞会的邀请函上你还写着‘皇太后病重,我无法离开皇宫。’”
“时好时坏,不过冬天结束了,也许会好起来吧。”玛利亚的语气出人意料地很轻松,“我不可能永远做皇太后的侍女,她也体谅我不能长久留在首都,她答应了我,在我结束首都学院的四年时间后,就让我离开皇宫。”
“那真是太好了。”福兰特说这句话发自真心,毕竟玛利亚如今深陷的那些麻烦,其实都是皇太后一意孤行造成的。
“和皇后陛下比起来,皇太后的身体情况还算好。”玛利亚看福兰特一眼,知道他应该更想知道这个,因为后来她暗地里打听了一下,当时莉莉安娜莫名其妙被骑士团长护送到皇太后的宫殿门口,是因为皇后侍女的缘故,“听说新年以后,皇帝陛下以照料不力的理由撤换了皇后陛下宫中的所有侍女,但皇后陛下的情况依然没有好转。”
“您先去更衣吧,虽然首都比起瑞诺卡来说很暖和,但现在仍然是初春,请保重身体。”明明来之前在马车上反复告诫自己,如果见到福兰特要“平常而礼貌地”对待他,也明明知道他身体比绝大部分人都强壮、根本不需要她去提醒注意,玛利亚最后还是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