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就布置在她之前和克里斯托夫练舞的那个地方。她有些日子没去过了,想到那段时不时就要被姨婆丢冰粒子的时光,明明就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毕竟,那个时候她没有魔法,还以为自己活在一本书里,是个没有任何能力自保的平民、只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女主角”瑞拉身上,希望她不要讨厌自己。
这么比较起来,莉莉安娜还是觉得现状更好,哪怕皇室私生女这个身份会在未来把她拖进深不见底的阴谋和争斗之中,手握力量就意味着多一分主动权。
最明显的就是,从前她面对福兰特或者克里斯的时候,总是会小心翼翼地去揣摩他们的各种想法,唯恐不小心给他们造成了什么不愉快。
但现在,随着她魔法日渐熟练,对于自己身世和这个世界的了解变多,信息差和断层的暴力赋予给这些男人的高深莫测正在慢慢消失,她感觉自己和他们相差最多的,也就是权力——以及掌控权力的能力。
她依然会去猜测他们在想什么,但不再如一只小猫仰视着主人那样,试图通过取悦他们获得“安宁的生活”,如今她平视着这些人,思考他们能为自己带来什么,又需要她为他们带去什么。
莉莉安娜打量着四周的布置,瑞诺卡出产的地毯厚重而柔软,不适合铺在跳舞的场地,府邸里难得有一个走路能走出清脆声响的地方。
莉莉安娜看向身边的青年,结合瑞拉和凯特的描述,福兰特应该是听到了那晚上她们在走廊上跑动的声音才上楼查看的——她住的那层楼地毯非常厚,瑞拉还是光着脚跑的,这都被他听出了疑心,而且他是单纯听力很好,并不是借助了风,是真的很敏锐了。
至于场地的布置……她于贵族审美没啥造诣,但觉得把之前放在大厅的那只雪狼雕塑直接移到舞会这里来显得很生硬。
府邸大厅有落地窗和大挑高,一个大型雕塑摆在那里不会给人逼仄压抑的感觉,反而觉得很威武。而换到这个地方来,感觉被太多灯光照着的雪狼失去了威严,又会让这个空间里的人总觉得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凝视自己,很不安定。
果然,还没等她开口,福兰特就说:“把这个雕塑移走。”
然后他又提了好些意见,只有管家走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记着,最后他看了管家和低头站在一旁的女仆男仆一眼,舒缓语气说:“这都是小事,总体做得很好,邀请函的回函整理好之后直接交给书记官,他这几天会到首都。”
也不知道福兰特有没有邀请玛利亚,莉莉安娜想。玛利亚在皇宫做侍女,不太好像邀请寻常贵族小姐一样随便请到家里说话,上次只在皇太后的宫中匆匆见了一面,她很想知道玛利亚后面有没有想开点,不再那么抑郁。
“你没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说吗?”莉莉安娜冷不丁被福兰特问了这一句,心里一惊,还以为福兰特要找她算那天晚上的账了。
她清清嗓子,调整呼吸,做好了“表演”的准备。
“我不觉得玛利亚在那件事上有任何错,所以,我绝不会允许一个信口诋毁她名声的女人坐在‘我未来妻子的母亲’这种重要的位置上。”结果福兰特说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我的这个回答让你满意吗?”
“啊?姨婆还真把这个给你讲了呀?”莉莉安娜有点尴尬,因为当时她说“如果哥哥觉得自己的妻子有这样的母亲也无所谓的话,那我也不想要这样的哥哥了”完全是气话,她移开目光,“你不要误会,我完全没有要干涉你婚事的意思。”
干涉继承人的婚事,说严重点,那就是在干涉下一代的继承人,这种大罪过她可不要吃。
从前她觉得玛利亚挺好的,要是能和福兰特在一块儿也是才子佳人的良配。如今她看出了,玛利亚就算真的能嫁进斯诺怀特家,也有马克西姆姨婆这样的长辈觉得她配不上福兰特。玛利亚已经被培养成了那种知书达理的淑女模样,肯定也不可能跳着脚和长辈对着干,大概率只能逆来顺受,届时全看福兰特能不能保护好玛利亚。
别了,别了别了。福兰特未来是瑞诺卡的领主,就算是超人那也至少要有三分之二的精力在领地的事务上,更不说还有冬巡这种需要长期离家的危险活动,她不想让玛利亚以后落到孤独无助、还要面对长辈刁难的压抑境地!
所以,莉莉安娜打定了主意,除非这两个人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认定了彼此、迫切需要私奔,这种情况那她可以打打掩护,否则她绝不撮合他们了。
“姨婆说你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她都要吓死了。”福兰特看向莉莉安娜,有段时间没听别人说她“大发脾气”,从前听到都觉得厌烦,现在居然觉得有点儿新鲜。
马克西姆姨婆,是个善于使用夸张修辞手法的人,莉莉安娜沉默了。她咂摸了一下,感觉福兰特语气里好像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便说道:“我只是觉得她们说的那些话对玛利亚姐姐真的很不公平。”
福兰特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和玛利亚说过差不多的话,希望她不要把那些事情放在心上。”
他想到那个人还在皇宫的新年宴会上试图给莉莉安娜难堪,语气更重了一点儿:“安德鲁·普林斯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迟早有一天会为自己的荒唐行径付出代价。”
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毕竟怎么惩罚当朝大皇子这种事,还是不要当着屋子里的乐手和琴手热烈讨论比较好——这些舞台班子都是斯诺怀特家常年养在首都的人,莉莉安娜也是管了府上的开支才知道,宅子有至少三分之一的支出都用在这些“日常根本用不着”的地方。
她觉得浪费,但转念一想,这样的大贵族,开个舞会还要临时去外面找人组团,好像有点儿掉价——除非是请什么着名的音乐家,但这些人个顶个的脾气古怪,也不是你去请他们就会来。
换个角度,这不是在供养琴手乐手,而是在维持一个家族的层次和颜面,似乎就合情合理起来——那些经营不善还要强要面子的贵族,往往最终会落个里外一起掏空的下场,也就不奇怪了。
“我有段时间没跳舞了,”莉莉安娜看向福兰特,真诚地和他汇报道,“而且我也没有从没有和你跳过,如果到时候不小心踩了你的脚,你别怪我。”
青年听了她的话,想了想,然后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莉莉安娜眨了两下眼睛,她觉得这个动作是在邀请她跳舞——现在?四周还有仆人在来来往往搬着东西,他们也都穿着便装,感觉这种随性的举动不太像福兰特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