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怒意没有得到回应,穿着盛装坐在厅堂主座上的女人已经过于消瘦憔悴,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被华服和珠宝簇拥起来的骨架。她花了好一会儿去思考为什么来的人不是那个“杂种”,而是自己的丈夫。
她好像愣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手缓慢地在衣袖里的匕首上摩挲,只要抽出它,把涂满了毒药的利刃插入那女孩的身体,她在这世上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也完成了——早就该完成了,早在那女孩刚刚出生的时候,早在那女孩被交到她手上的时候。
但是永远、永远都差一步,可以瞬间毒死一桌人的毒药都杀不死她!
皇后的牙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这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更可怕了,那双曾经如翡翠一般温润动人的眼睛,此刻就像两枚已经出现了裂纹、随时都会掉下眼眶的玻璃珠子。
皇后还在缓慢转动自己的眼珠,迫于皇帝的怒火,所有的侍女都不敢轻举妄动,她们只能注视着王国的主人快走几步来到皇后面前,现在做什么都是错的,所以她们干脆什么都不做。在看到有人发出离开的指令后,她们如获大赦般鱼涌而出。
“放过那个孩子吧,”皇帝大踏步地朝华丽宝座上的女人靠近,他的声音里甚至出现了一丝哀求,“贝拉,她嫁人之后就不会在首都了,你也不需要听到任何和她有关的消息,我向你保证过,她永远都不会成为公主,不会让你蒙羞,不要再试图伤害她了,好吗?”
“呵呵……”皇后的喉咙里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笑声,她的目光这时才终于回到了丈夫的身上,她轻声说道,“我一定会杀了她。”
“她会威胁夏尔洛。”她自顾自地嘟哝道,甚至打算站起来,但是她没有拿匕首的那条手臂在华丽的座位扶手上撑了好几下,都没能撑起她的身体,“我要杀了她。”
“贝拉,你看着我。”皇帝伸出手抚摸上皇后的脸颊,它已经不再如年轻的时候那般水润而饱满,永远因为注视他的缘故泛着微红,“那个孩子,没有一点儿魔法,她绝无可能威胁到夏尔洛。”
“我把她嫁给了克里斯托夫·兰斯洛特,她和她的孩子都会姓兰斯洛特……你想一想,贝拉,你好好想一想,我怎么会让一个兰斯洛特成为我的继承人?”
女人凝视着自己的丈夫,她好像有几个瞬间都有点认不出他是谁,因为他们两个都已经老了——原来都已经成了这样狼狈的模样。
“你让那个‘杂种’嫁给一个未来的公爵。”她恶狠狠地说,一滴眼泪从她发红的眼角滚下来,“我的玛丽,可怜的玛丽,你……你把她嫁给一个……”
“我也和你解释了好多次……玛丽不喜欢克里斯,他们两个的性格……玛丽冷得就像一块石头,克里斯是一滩深水,你总不能把他们硬凑在一起——”
“所以那个‘杂种’和公爵就般配吗?她配吗!她该和她那个下贱的妈一样,被驱逐!被流放!被【脏话】【非常粗俗的脏话】【不堪入耳的脏话】!”皇后突然激动起来,她歇斯底里地呐喊道,“你骗我!你说她和那个女人一起死了!但是你偷偷把她藏起来,还要让她成为公爵夫人!让我可怜的玛丽以后还要对她卑躬屈膝!”
“看在圣神的份上!”虽然在新年,大家都要表示一下对圣神的尊重,但皇帝很少这样情真意切地去呼唤神明的名讳,因为普林斯是亲手颠覆了教会统治的家族,他们心知肚明,如果真的有神存在,神大概是不会保佑他们这些反叛者的。
“是我去恳求那孩子的母亲,我求她为了王国的未来,帮我生下一个孩子!我怕你再生下一个没有魔法天赋的孩子,我怕你被逼疯,所以我想用她的孩子来替换你的孩子,是我错了!我没有料到夏尔洛——如果我一早知道夏尔洛有那么好的资质——但贝拉!你要我如何去知道!”
“我和你说过,无数、无数次了,贝拉。”皇帝知道再说任何话都没有什么用处,但是他还是开口道,“我对不起那孩子,对不起那孩子的母亲,对不起曾经亲如兄弟的朋友,更对不起你,你可以不原谅我,但——不要再去伤害那个孩子了。”
“好吗?”他牵起女人枯瘦的手,放在手边轻轻吻了一下,他试图从女人的手指间取走那把摇摇欲坠的匕首,“贝拉,我会慢慢让夏尔洛开始学习处理很多事情,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像从前,住在那个公馆里的时候……”
“公馆……”皇后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她小声说道,“松鼠每天会把松果放在我们玛丽的卧室窗台上呢。”
“是啊,等再过几天,我抽时间去看一看玛丽,我去让她回来,陪你说说话,好不好?”皇帝用温柔的语气说道,“等天气暖和了,我们一起去外面散步,就像那时候一样。”
“好,等那个‘杂种’死了,一切就和从前一样了。”皇后轻声说,她重新抓紧了那只匕首,就像抓紧生命里的最后一样东西一样不放开它。
在看到自己的丈夫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垂下头去,然后慢慢站起来,她慢慢张开嘴,露出了一个非常不雅的笑容,两行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来。
她看到有骑士迈着沉重的步伐朝她靠近,然后那匕首——瞬间变成了抓不住的、尘沙一样的东西,从她的手指间滑落,每一颗“沙粒”里都小心地包裹着一点儿毒药,保证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有什么用呢,她用空洞的眼神目送着丈夫的身影,所有人都知道,她当然也知道,她很快就要死了。
她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失手打碎了家里唯一的一只花瓶。
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想要把它拼回去,但无论怎么努力,直到她美丽纤细的手指上布满了被割伤的血迹,那个花瓶上也依然布满了裂痕,她努力得越多,指尖就越疼痛不堪,那花瓶上面沾上的血迹越多。
逐渐地,她忘记了拼那些碎片本来的目的是什么——她甚至基本忘记了花瓶本来的模样,她只是机械地蹲在那里,攥着一块块尖利的瓷片,感受着来自指尖的疼痛逐渐变麻木。
因为那是家里唯一的花瓶,她唯一拥有的,宝贵的、美丽的东西。
“新年快乐,贝拉。”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回过头来试图亲吻她,她偏过头,他的嘴唇擦过她晦暗干枯的头发,只蹭到了她耳垂上名贵的珠宝。
“然后啊……然后就是——’”
因为最近都没有看到什么好看的小说,莉莉安娜把给凯特说书当成了睡前娱乐,小女仆一边帮她侍弄头发和皮肤,她一边慢悠悠地从回忆里挖掘出曾经看过的各种故事,能记清楚的就说原文,记不清楚的就东拼西凑。
“就是罗丝看着杰克,他们好多年都没有见了,罗丝先出声喊了杰克一声。杰克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他哽住了,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过了好一会儿,听到罗丝对他说:‘杰克,我们回不去了。’,杰克知道罗丝说的是真的,是事实,但是听完后他还是大脑一片空白地站在那里,他还抱着她,但是,他们回不去了,属于他们的故事已经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经有结局了。”
“小姐明明说了这一次会讲一个童话故事的!”凯特伤心地喊起来,“怎么会这样!”
“哦,凯特,亲爱的凯特。”莉莉安娜伸了个懒腰,她甩了甩腰后的大马尾,穿了一个白天的礼服裙乍然换成了睡裙,她感觉自己就像什么都没有穿,要不是太累了、胃里塞满了回家胡吃海塞的热菜热汤,她还想在床上翻几个跟头以庆祝从束缚中解放。
“童话基本都是只讲了一半的故事。”她眨眨眼,“但你已经是大姑娘了,可以听它的后半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