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团长刚刚坐上这个位置时,并不想涉足皇室如深水潭一样深不见底的家庭秘事,但后来无奈地发现,想要完全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呃,应该这么说,作为皇家骑士团的第一骑士,普林斯家族最忠实的拥趸和护卫,当皇帝不再愿意和他分享一些秘密时,他就该掂量掂量自己,问问自己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了。
所以,无论情不情愿,骑士团长都知道甚至参与进了很多属于皇室的秘密,这让他时常眉头紧皱,也保了他和他的后代钟鸣鼎食。
“上次通报时说的那个人——”皇帝突然想起了之前由学院传递来的一个消息,开口问道。
“他已经不在首都了,按照陛下的意思,骑士团派了专人将他护送回了远亲的领地,确保他不会再出现在……小殿下面前。”团长回答道,他再次观察了一下皇帝的表情,“趁着魔塔修葺的契机,他们会再次清理其中可能当年与……”
到底该怎么称呼那位女士呢?过了那么多年,团长也不知道陛下对于那位女子到底怀揣着怎样的情感。
“……与小殿下的生母共事过的人,哪怕只有认识的可能,也会让他们不再留在首都。”他最终选择了一个稳妥的说法。
今天是新年。陛下已经年老,开始希望这种节日所有的儿女都能围绕在身边。然而大公主道森伯爵夫人称病无法返回首都,皇帝听了这个消息虽然没有太多反应,但心里肯定并不好受。
所以团长选择在今天用“殿下”来称呼陛下没有公开承认的小女儿——皇帝默认了这个称呼,说明他是受用的。
“她还是想知道‘凯瑟琳’是谁,是吗?”皇帝看着站在皇太子身边、正在和其他人说话的莉莉安娜,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苦涩,“她也许是记得的,那时候……她已经两岁了。”
“小殿下四处打听这个名字,恰恰说明她已经不记得了,陛下。”团长轻声说道,“陛下如果担忧,可以让兰斯洛特少公爵与小殿下尽快完婚,让他把小殿下留在南方,她的精力放在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身上,也就不会再好奇过去的事情了。”
“我是个完全不称职的男人,失败的父亲,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对吧?”头戴沉重皇冠的男人转头看向自己最倚仗的左膀右臂,“我有四个孩子,却只勉强做了一个孩子的爸爸。我的长女不愿意回来见我,我的长子已经成了整个王国的笑柄,而我的小女儿——我不承认她,安排她叫了旁人十几年的父亲,让她从前生活在北方,以后生活在南方,从始至终都不打算让她知道她身世的真相。”
真是要命的问题,团长在心里叹了口气。
“兰斯洛特少公爵会把小殿下视为王国的公主好好珍惜的。”他只能这么说,种种迹象都表明,克里斯托夫·兰斯洛特对他未婚妻的真实身世是有一定认知的,而皇帝在和这位准女婿相处时,也会时不时用岳父的口吻说话,这是他们翁婿双方没有明说出口的默契。
“那孩子,心思很深,但只要他还愿意陪我这个老头子做做戏,我便也不管他到底在想什么。”皇帝轻声说道,“等夏尔洛继承了皇位,便不需要像我这几十年一样,处处掣肘。”
“皇太子殿下成长得很快,陛下可以放心。”骑士团的团长想到了一个传言,他打算说出来活跃一下气氛,毕竟这是新年,“都说兰斯洛特少公爵的心思比赛尔斯的海还要深,但我觉得小殿下绝不会吃亏。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听说,少公爵这次打算只回赛尔斯十天,这么些年,我反正从未见他对首都如此真切地殷勤。”
“所以无论如何,陛下是殚精竭虑为小殿下考虑了一门好婚事,对女人来说,一生所求也不过如此。”
“也让伊莎贝拉更恨我。”陛下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她总觉得我是扣下了原本属于玛丽的丈夫,专门把他留给和别人生的女儿……我何尝不想玛丽嫁一个好人家!但玛丽那样的性格……”
“玛丽公主殿下不是没有和兰斯洛特少公爵相处过,”在这种话题里,团长恰当地选择了公主未出嫁前的称号,毕竟皇室没有人对大公主的婚事感到满意,“诚然有少公爵当时还没有成年的原因在,但公主殿下是明显表达了抗拒的。之后的婚事,更是公主殿下一意孤行,这无论如何都责怪不到陛下。”
“我力所不能及……巴尔特,这么多年,我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长长的叹息令骑士团长感到心惊,这个没有妻子没有母亲也没有大女儿陪伴的新年,带给皇帝的打击,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另一边,莉莉安娜也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总结的一个规律是很对的:级别越高的茶话会就越无聊。这些场合几乎不可能说什么活泼的话题,只要和她相关,来来去去都是“什么时候完婚”“想不想念少公爵”“去南方会不会不适应”之类。
点心也不好吃,她咬了一口造型圆圆小小个的饼干,结果发现里面塞着很咸的馅,她差一点就直接吐出来了。克里斯托夫和福兰特都不在,想要问候斯诺怀特和兰斯洛特家的人都往她这里来,她一个下午就顾着拼命从脑子里掏“这是谁,和谁家是什么关系”,虽然没走几步,但是累得够呛。
晚宴新来了一些人,又走了一些人,莉莉安娜没搞明白其中的规矩。梅根不被允许在皇宫宴会厅随侍,这些宫外的仆从被统一安排到了其他地方进行晚餐,跟在莉莉安娜身边的变成了皇宫里的侍女。
这些侍女就算不是来自王国的一些贵族家庭,也基本都是出身于好几代专职侍奉宫廷的世家,莉莉安娜怀疑她们练习各种礼节时都是拿着量角器对照着比划的,不然怎么可能做到如此整齐划一。
“啊?还要往里走吗?”发现为自己指路的侍女已经快要带自己离开充斥着女眷的外厅了,莉莉安娜不安地出声询问道。
“是的,斯诺怀特小姐。”那个侍女用比寻常女仆要骄矜高傲得多的口吻回答道,“请您跟我来。”
内厅已经零零星星有一些人入座,基本都是身穿华服的中老年男性,莉莉安娜一直走到侍女停下来的那个地方都能感受到不断有人朝她投来目光——探究的、好奇的,更多的则是审视。
“真的没有搞错吗?”莉莉安娜又小声确认了一次,她虽然正式宴会出席得不多,但也知道一张桌子的主位在什么位置,她的位置距离皇帝非常近,怎么看都觉得安排得很僭越——哪怕是克里斯托夫来斯诺怀特府邸吃饭,席上有老贵族老功臣也要让一个位次,她今天的位置却被安排在客席的第一位。
“没有出错,斯诺怀特小姐,您的确该在这里入座。”侍女优雅地向她行了一礼,表示自己已经完成了接引的工作,宴会的陪侍又换了人——莉莉安娜已经有点脸盲了,因为她们的穿着打扮都差不多。
这是……想借着她向全国人民表示对斯诺怀特家族冬巡的慰问,对兰斯洛特家族常年如一的亲昵吗?莉莉安娜有些僵硬地坐在座位上,她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便打量整个宴会厅的布置,发现今晚出席宴会的皇室成员似乎不多,用金色和红色的绸布装饰的椅子只有三把。
发现身边坐的人是皇太子,莉莉安娜稍微开心了一点,同时她也惊讶地发现,皇帝的妻子、母亲和大女儿全部称病无法出席今年的新年宴会,头戴皇冠的男人两侧只坐着他的长子和幼子。
她好像是坐在内厅里的唯一的女性,其他的贵族女眷都坐在外厅,由首都学院校长米歇尔·普林斯-罗茨的妻子暂代主位接待。
随着皇帝入座,宴会正式开始,莉莉安娜首先跟随着所有人站起身来向他行礼。
这个座次安排让莉莉安娜这一晚上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过年的喜悦,她又回到了当初刚刚离开房间、下楼和斯诺怀特家的其他人一起吃饭的日子,为了不出错,她基本都在假吃,然后搭配上假笑。
明明里里外外都坐满了人,莉莉安娜却在宫廷侍女和侍从的簇拥侍奉下强烈地感受到了寂寞,那些桌上的话题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敢轻易发表任何看法,她得拼命压抑自己脑子里的想法,以免在众目睽睽之下瞬移去别的地方。
瑞拉那边说不定比这里好玩得多呢,莉莉安娜一边试图活动自己已经笑得酸痛的脸颊肌肉一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