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娜没能和福兰特说更多话,一屋子人还在等着他们,大部分人可以直接交给管家送到门口,但也有不少人需要他们这些晚辈尽礼仪。
不管男人女人,只要扎堆就很吵,这是莉莉安娜今天最大的感受。
如果说上一次校长夫人举办的读书会大家还秉持着文化人的自觉比较收敛,这会儿晚宴后或多或少喝了点小酒,气氛已经放松得不能更放松。那三五扎堆突然就听到背后有人笑起来的场面,和过年时被七大姑八大姨围着没有什么区别。
但这种场合在莉莉安娜眼里也有着相当高的价值,一众贵族和斯诺怀特的亲疏远近,乃至于对南方西方的态度,从座次和桌上言谈都能管中窥豹,这些信息她当下用不了,但难保未来用不上。
她这会儿最大愿望就是上楼去翻小本本记笔记,那一个个二世三世,除了亲戚之外还有“我的老婆年轻时候侍奉过你的妈”,“我的儿子做过你哥的笔录官的跟班”这些鸡零狗碎的关系,不赶快梳理一下待会儿肯定就记不清楚了。
“哎呀,我们是不是占了斯诺怀特小姐太多时间,少公爵都不高兴了。”她还在挂着让脸颊酸痛的微笑听那些贵夫人们兴致勃勃地聊新年准备,结果围着她的几个女人都打开扇子把脸藏在后面轻笑起来。
“借走一会儿,还请各位夫人见谅。”莉莉安娜转过头去就看到了已经换上了斗篷的克里斯托夫,他站在她身后,一只手轻轻地拢住了她没有拿扇子的那只手腕,一只手靠在她的腰边,看起来就像从背后直接把她搂在怀里一样亲昵,但实际上没有和她有太多身体接触。
“哪里,是我们该识趣,把斯诺怀特小姐还给少公爵。”夫人们笑着向他们二人行了告别的平礼,“年轻真好啊。”
“是有什么很着急的事吗?”目送这些女人离开后,莉莉安娜抬头看克里斯托夫,她眼前一亮,“是不是又有我魔法的线索了?”
“那倒没有,更多的东西要等我回一趟赛尔斯才可能有进展,这里的人对大海的了解就像他们对天空的了解一样贫瘠。”克里斯托夫发现,自己也没想明白为啥非得把她从那些贵夫人身边捞走。
但是这整整一下午一晚上,他们都没有私下说一句话,这好像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她一整晚上都紧紧张张地关注着福兰特·斯诺怀特,一听到旁人说起冬巡就是一脸担忧,两个人还留在晚宴厅说悄悄话……他们两个的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你们看到莉莉安娜小姐了吗?”突然,隔了一个走廊,莉莉安娜听到了乔瑟夫找她的声音。
“我在这里呢。”她转过身去回应道,“怎么啦?”
“你刚刚不还在送那些夫人吗?”乔瑟夫走过来,看到克里斯托夫后向他简单地问了个好,然后看向莉莉安娜,“姨婆在找你呢。”
“啊,那我马上过去。”莉莉安娜听了之后便准备转身离开,克里斯托夫放开了拢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女孩戴着长手套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手心,“呃,那克里斯这边——”
“我来送少公爵就行。”克里斯托夫看着那张和福兰特肖似、圆润了一圈的脸冲自己嘻嘻一笑,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差了。抬头一看,女孩已经急匆匆拎着长裙走到了拐角处,她刚刚转过身去时头发散发的芬芳却好像还停留在他的鼻尖。
克里斯托夫晚上做了个梦,他是个很少做梦的人,入选兰斯洛特第一骑士团的骑士除了需要具备顶尖的飞行能力之外,还要通过几项特殊的测试,其中一项是长达十几天的睡眠训练。
原因无他,海上并不容易寻找到合适的休整地点。极端情况下,骑士们需要在极端疲惫的状态下保持编队与魔兽作战。
编队是恶劣天气下保持消息传递的基础,任何一个人的掉队都可能导致一整个编队的失联,而身为指挥的中枢同时也是战斗的核心力量,克里斯托夫本人的意志清醒与否左右着整个骑士团的命运。
常年的训练让骑士团的大多数骑士都养成了飞鸟一般浅寐的习惯,克里斯托夫也不例外。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哪怕是站着、甚至是骑在马上,只要条件允许,他们都能快速地清空自己的脑袋让自己进入休息状态,但与此同时,盘绕在身侧的风会一直源源不断地带给他们周围的各种消息,保证他们随时都能醒来、化作冲向蓝天的苍鹰。
眼中只剩无边无际的大海与天空的时候,最危险的事情就是分不清现实和错觉,所以,梦对骑士们来说绝对不是个好东西。
克里斯托夫记得有一次从魔兽身上收拾完战利品后,斯文曾经有次开玩笑说:“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做噩梦了,因为比噩梦更恐怖的景象我早见识过了,我现在能就着这玩意儿的内脏吃早饭,呕。”
但今天的梦,和天空和大海都没有关系,克里斯托夫回到了斯诺怀特的别邸,正站在莉莉安娜的身边和她说话,这时候走廊另一侧传来了她弟弟呼唤她的声音。但这一次,他直接捉住了女孩的两只手——用风把她包裹起来、把她直接带到了庭院角落的那棵树后面。
她用来绾住发冠的辫子被风吹散,垂落的发丝就落在他的脸上,让他又闻到之间长长久久流连在他鼻尖的香味。
女孩把眼睛瞪得圆圆的,显然是为他的行为感到惊讶,但她没有逃跑,就用那双翠绿的眼睛看着他,头上绿宝石做的发冠因为她仰头和他对视的动作从她头发上滑落,只是他着迷于她湿漉漉的眼神,忘了用风帮她捡起。
“但是我要回去了。”她用惯常的那种温柔的、带着一点点北方口音的声调和他说话,说完这句话后,她踮起脚尖,借着他手心的支撑凑近他、给了他一个轻轻的吻,柔软的嘴唇贴到他的脸颊上,却让他毫不相干的后脖颈又古怪地痒起来。
这个吻没有就此结束,柔软的碰触伴随着潮湿而甜美的气息游移到了他的唇角,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他急躁不已,让他几乎是倾身下去掠夺走了想要得到的一切。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莉莉安娜纤细的手指下,随着它们在他皮肤上每一寸细微的游移而疯狂跳动。
男人猛地睁开眼,耳朵里满是壁炉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响,从窗缝里溜进来的风告诉他,楼下还有仆人在彻夜不眠地准备迎接着迎接赛尔斯即将卸任的公爵。偌大的卧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这是自然的,刚刚所有的声音,包括他的心跳声和女孩纤细的轻吟,都只是一场梦境。
虽然这样判断,男人还是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自己脖子后面的那道伤疤,那道疤痕早已像其他伤口一样,在治疗师的帮助下迅速结痂,如今只留下一点略微浮凸出正常皮肤的痕迹。
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克里斯在黑暗里看了看自己的手,但梦境中的女孩用微凉的手指碰触那里的时候,他感受到了过于真实的颤栗。
他的心跳声也是真实的,直到他重新调整呼吸准备继续休息,它还倔强地在他的胸膛里发出吵闹的声响,让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第一次亲眼目睹海上巨型魔兽的少年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