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皇太子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是他很喜欢克里斯不恭恭敬敬地称呼他“殿下”的时候,他想了想,说道,“我觉得爱不爱的,挺没意思的,因为我都忘了父皇和母后上一次一起用餐是什么时候了。”
皇太子的母亲,是王国的第一位平民皇妃。
自然,那是在他父亲当年的拼命努力下,皇室才不情不愿地接受了一个没有任何贵族血统的女人——做一个未来手中没有任何实权的皇室公爵的妻子。
按照预想,他们的继承人按照几十年前新颁布的皇室爵位继承法,未来只能做皇室伯爵,再之后的继承人则只能继承子爵的爵位,如此下去。
掺杂了她平民血统的后代必然是不可能担当大任的,可预见的,不出几代他们这一支就会衰落,皇室就通过这样的净化,保证了自己的高贵而纯正的血统。
谁也没有想到,当年的皇太子、如今皇帝的兄长,会在未成婚、也没有留下任何后代的情况下仓促死去。
王国即将迎来一个平民出身的女人做皇后——在大部分贵族眼里,哪怕只是让他们向一个血管里没有任何贵族血液的女人做出表演一样的礼节,那也是在要求他们以尊贵的身份向一个平民卑躬屈膝、献上忠诚,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接受。
但为了这种事情反叛,失去躺在领地上安享祖荫的富贵生活显然太不划算了。这些贵族没有勇气为自己的“信仰”流血流汗,他们找了个更简单舒适的法子。
还有比攻击一个除了丈夫的爱之外一无所有的女人更轻松的事情吗?他们不需要考虑她的家族,不需要考虑她的势力,他们只需要把她当做一个靶子,把她已经出生的、那个魔法天赋也就比平民强一点儿的女儿作为投向她的石块——
——抛弃她,废弃她。
——换一个血统高贵的女人成为你的新皇后。
——然后你才能获得我们的忠诚。
他们向年轻而天赋平庸的、仓促即位的新皇高调施压。
这是皇太子出生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对当年的细枝末节并无了解,应该说,他的出生终止了那一场漫长的拉锯,让他的母亲最终戴稳了那一顶沉重而华丽的皇后冠冕。
夏尔洛·普林斯后来听说的故事,都是父皇是如何深爱着母后。在那些如同狂风骤雨一样的声浪中,年轻的皇帝一直坚定地保护着自己的妻子儿女,从未动摇过、从未有过放弃她们的念头。
但他看到的,却是父母相处时的貌合神离——父皇总是沉默不语,母后总是冷淡疏离。那些后来在他出生后,被态度大转弯的贵族们所传唱的、所歌颂的爱情,夏尔洛从未亲眼见证,他所感受到的只有父母对他的关注。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也许他们把太多感情全部都一股脑交到了他手上,尤其是母后,她的爱太多了,太沉重了,为什么不分一些给父皇,为什么不分一点给皇姐和皇兄?
如果真实存在过的最坚定、最传奇的爱也只有这个结局,夏尔洛觉得那真没有什么意思,两个人一天到晚连面都不见一下,还不如那些整天黏在身后甩都甩不掉的侍从。
“但是,再想想,我又不是我父皇哎。就算我和他一样,在以后遇到一个平民姑娘……”话说着,夏尔洛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瑞拉·格林那张因为英气十足的眼睛而格外生动美丽的脸庞,还有她那个毫无顾忌的大嗓门,“那个姑娘也应该和我母后完全不一样,说不定……又会有意思了。”
“哎,什么都好,别让我在宫里待着,干什么都行。”夏尔洛伸了个懒腰,一双湛蓝色的眼睛亮闪闪地看向依然若有所思的男人,“难道有哪个姑娘托你给我带话吗?如果她能说服父皇放我出去玩,我可以暂时爱她一会儿。”
“我会替殿下留意的。”听皇太子说这样孩子气的话,克里斯托夫笑起来,“那么请恕臣告退。”
“喂,你还没有说为什么问这种问题呢?”皇太子一脸羡慕地看着克里斯托夫没有任何阻拦地离开了皇城。
北风呼啸,吹起青年额前的金发,他转过身去,哼着歌脚步轻快地朝母亲的宫殿走去。
“夏尔洛,今天有没有听话?”每一天,躺在病床上的女人都要问他这句话。
“我今天哪里都没有去,母后。”皇太子坐在一旁看母亲有些艰难地吞咽侍女喂到她嘴里的药汁。
不管多少药汁都没能拯救女人已经灰败不堪的脸色。她曾经美丽的脸庞因为过度的消瘦而露出的显眼的颧骨,眼睛也如同逐渐干涸的泉水失去了年轻时的光彩,但在青年的眼睛里,母亲永远都是世间一切美好的代名词。
“这才对,夏尔洛,这才对……因为有人要害你,母后已经听说了。”女人如同人偶一样挪动自己的脸,年轻时如天鹅般修长优美的脖颈上已经有了一层层的细纹,她的语气因为说话的内容尖利起来,“那些事情,一定都是冲你来的,想要夺走你的皇位——那个杂种要害你——”
“母后!”皇太子震惊地站了起来,他紧紧抓住母亲的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不要因为过度激动而颓倒身体,“你一定是听错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吗——”
“不要骗我了!你——连你都想骗我——夏尔洛——母后只有你,只能指望你,你唯独不能骗我!”女人的眼睛里已经积蓄起了眼泪,她露出了疯狂的眼神,突然又平静下来,一边如同抚摸婴儿一样轻轻地伸手碰触幼子的脸颊,用沙哑的嗓音轻声说,“宝贝,我的夏尔洛,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害怕,有母后在呢。”
“嗯,母后也只需要养好身体,别的什么都不用担心。”皇太子松了一口气,他严厉地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侍女,想知道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母后会帮夏尔洛扫除一切……那个杂种,根本不用担心。”女人就像没有听到幼子的回应似的,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母后迟早会处理掉她的,我的宝贝什么都不用管……你只需要……乖乖的,听话……”
母亲已经糊涂了,总是说这些他听不懂的话,在好不容易让她恢复平静继续喝药后,皇太子站了起来。
“谁向母后说了舞会那晚发生的事情?”他皱着眉头询问跪在地上的侍女长,“你们要是想找死,直接过来找我,不必这样拐弯抹角。”
“殿下!无人敢违逆殿下的旨意!那件事是今天——今天准大皇子妃来探望时——”感受到身边用来照明的火炬在剧烈燃烧,侍女长吓得瑟瑟发抖,“准大皇子妃应该也是无意中提到,陛下要仔细盘问,准大皇子妃也不敢违抗……”
那个贝蒂·莫德!皇太子气得踢了旁边的地毯一脚:“在贝蒂·莫德正式嫁给我皇兄之前,没有要紧事不许她再来探望母后!不许她随意进出皇宫!她来就说母后睡下了,听到没有!”
“是,谨遵殿下旨意。”皇太子很少发怒,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没有人想在他盛怒的时候去触他的霉头,“从此之后,除非陛下特召,不会再允许莫德小姐踏入皇后宫中。”
今天一天的好心情毁于一旦,皇太子气呼呼地一路疾行,首都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到他的金发上,被他皮肤的温度很融化。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在其他人眼中宽广到稍不注意就会迷路的重重宫殿,在他眼中只是一处狭窄的华丽囚笼。
“咦,我认得你,你是皇祖母的贴身侍女。”他在越来越密集的雪花中突然看到了一个抬头仰望天空的女人,“你为什么不在皇祖母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