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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西走,天边窜来窜去的怨灵便越来越多。

许是邪念太深,这些怨灵甚至连人形也无法凝聚,形状疏散如同烟囱灰,不过烟囱灰中闪烁着两个红点,那便是怨灵唯一剩下的“眼睛”。

卿野听着这鬼哭狼嚎鸡皮疙瘩掉了一层又一层,走在这屠灵妖境中,只觉得自己跟个活靶子无异。

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往西走,而是在往西天走。

屠灵妖境冷热交替,光是在极寒与极炎之间来回拉扯,就已经把卿野折腾得够呛。

“这啥祟诡的生活环境真是挺别致的……”

卿野方擦了擦额间的汗,又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默默把衣领扯得更严实,小心翼翼的凝着四周发了疯一样的怨灵,自言自语道。

不知走了多远,只见四处的岩石越来越黑,周边的尸骨残骸也越来越少近乎没有了,前方仍是一眼望不到头似是无穷尽一般,瞧上去便如一大滩晕开的乌墨。

卿野垂下眼,盯着自己脚上已经被染上黑云的白靴,神色晦暗不明。

卿野眉头皱出了一个“川”,嘴唇紧抿成一道直线,眼神有些飘忽,好一番心里挣扎,才试探性的伸出手触碰了一下身边状似如常的岩石。

刚一放上去,玉白的手指便沾上了黛色。

卿野目光扫了扫指尖,一脸痛苦的样子,凑近闻了闻。

是铁锈一般的气味。

是血。

闻到这味儿,卿野差点没直接yue出来,根本不记得还有净身诀这回事,所以直接采取了最原始粗暴的办法,将指尖上的乌血全抹在了衣袍上。

于是自个儿的水蓝袍子上便如同被在泥巴小路上跑得欢腾的小猫给踩了一脚。

“好闻吗?”

一道声音如同自带混响一般突然响起。

伴随着这道声音回荡在这片空旷中,卿野来不及反应,便两眼一抹黑,再睁眼,便发现自己被带入了一个偌大的陵墓之中。

而卿野的面前,是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

若只看上半身,尽管这怪物虽戴着半张面具,但仅那流畅锋利的下颌线以及弧度正好的弓形唇,让人一看都只道那面具下定是难得的俊逸公子。

可下半身却盘曲着一条巨大的如同蟒蛇一般、长满了银色鳞片的尾巴,尾巴上还被钉上了许多玄色的铁钉,有些银色的鳞片便因此被翻开,显得颇为狰狞。

卿野还真没见过这种大场面,所以此时不禁怔在了原地,一整个灵魂出窍。

那怪物打量了一下卿野,只觉得眼前这人傻不拉几的,勾唇一笑,只见有一颗牙齿过分尖锐。

“那帮废物费力忙活这么半天,结果就给孤送了这么一道开胃菜,没意思啊没意思……”只见这怪物饶有介事的摇了摇头,“别的不说,你们这些修士的血,当点儿酱料蘸蘸还是勉强能入口的……”

这怪物还舔了舔唇,那一颗獠牙便更加惹眼了。

卿野回过神,心里也猜到了这玩意儿多半便是那祟诡了。

不过,纵使如今情况危急,他在听到这祟诡自称“孤”的那一刻还是憋不住笑了。

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有点儿串台的感觉,这祟诡莫不是把自己当皇帝了,就,挺6的。

祟诡见到眼前人可疑的抽搐的嘴角,那方还懒洋洋挂在唇边的邪笑一瞬僵住。

只一挥手,陵墓之中便顿时聚集了怨灵。

卿野:……

不是都说反派死于话多吗?

这祟诡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

一言不合就开打这是什么坏毛病啊啊啊啊!

卿野握住岁苓,努力回击着祟诡愈发密集猛烈的攻势,再也笑不出来了。

祟诡纵然还被锁住了尾,其内力依旧强悍到了可怕的程度。

卿野已经有些应接不暇,甚至于觉得哪怕是南肆渊或者原来的江岁,也没有多大的把握能完全压制这祟诡。

祟诡以怨灵为刃,相比于卿野的狼狈,祟诡则是显得一派轻松。

卿野哪怕已经用尽了全力,也依旧没挡住这无穷怨气的袭击,全身上下或轻或重的被割伤,鲜红的血浸透衣袍,而卿野之前抹上去的陈尸的乌血,此刻看来就如大红牡丹的内芯。

木忧这时候倒是终于不装死了,传音于卿野,语气严肃,道:“玄血钉融则祟诡不封,祟诡不封则幻境复生,幻境复生则苍生覆灭。”

“卿野,种种因果皆为天道,而天道在于你,言尽于此。”

听到这些话,卿野瞳孔一颤,连那握住岁苓的手都不由得一抖。

什么意思?什么因果?什么天道?什么在于我?能不能说人话??

“等一下!”

卿野横剑示意,眼睛直直盯着祟诡,表面上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其实心里一团乱麻,彻底搞不清楚状况了。

祟诡玩儿了一会儿心情此时倒是松快了些,难得的竟当真依言停下手,摩挲着下巴,嗓音中如同滚满了沙砾。

“行,正好给孤找点儿乐子……”

卿野指尖无意识的敲打着骨刀,脑子里飞速思考这祟诡的软肋是什么,却不料这祟诡却是突然变卦。

一个掌风又击了过来。

草。

卿野从未见过变脸如此快之人,几乎每一步都在出乎他的预料。

没办法了。

在从前那个冷漠的世间短暂的路过了一生,卿野实在是难以理解何为苍生。

他本无所谓什么苍生不苍生,也不在意苍生是死是活。

不过,反正都是死,也死过一次了,那这一次在这个世界,死得有价值一点吧,至少是众人眼里的有价值……

想到这儿,卿野眸光一沉。

“玄血钉融……”

卿野念及木忧之言,眼神不经意间落到那祟诡尾巴上那些可怖的铁钉之上。

原来如此,这玄血钉尚存,怪不得祟诡修为如此高深却还不得不被暂时困于此处。

再一联想到自己别在腰间的骨刀,电光火石间,卿野如同醍醐灌顶,眸子在这一瞬亮得惊人。

卿野心下一横,唤醒岁苓的剑魂,掌风一推,岁苓便直直朝那祟诡的面门中刺去。

自然,如此伤不了祟诡分毫,不过卿野所求,也仅仅是这两秒钟的空隙。

卿野拔出骨刀,倾注了自己所有的内力加之于这骨刀之上,用尽最快的速度朝祟诡尾端刺去。

祟诡击落岁苓后,见状勃然大怒,顷刻间,陵墓之中溢满了怨灵,阴恻的叫喊声似乎快要刺穿卿野的耳膜。

亦是在这一瞬间,怨灵齐聚后,卿野望见了陵墓顶尖透出的一道光。

望见那道光的瞬间,卿野承认自己动摇了。

如若他现在将骨刀刺向怨灵,再以所有灵力护体直冲向那泄露光的出口,他或许能捡回一命。

苍生本就不见我,我又何必忧苍生……

卿野苦笑一声,望着那黑压压一片的怨灵,骨刀在手中转了个方向。

不过,最终刺向的,却仍是祟诡。

祟诡愤怒至极,怨灵轻而易举便吞噬了将所有内力凝于骨刀后同普通人无异的卿野。

褴褛带血的蓝裳飘零空中,在刺耳的哭闹中显得格外悲壮。

卿野面色惨白,嘴角溢出猩红的血,只觉得连呼吸都成了一件极难之事。

明明自己已经倒在这陵墓之上被怨灵撕咬啃食,却觉得整个人好像一直在往下坠,怎么也到不了深渊底下。

好痛,真的好痛,他最怕痛了,也不想再忍痛了……

卿野越来越觉得无力,仿佛所有曾经被刻意堆放在角落的绝望全在这一刻崩塌了。

他累了,不管这是不是幻境,也不管幻境会不会成为真实,不管祟诡到底有没有被再度封印,也不管苍生究竟会不会再历劫难……

他只知道他累了。

腕间那抹黑雾此刻若隐若现,在“江岁”陨灭之际,护住了那最后一片元神。

而陵墓上那一道微弱的光再不见踪影,唯留下了发狂的祟诡,与同样狰狞的怨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