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翼云天照例听取各家族汇报,结合自家刑侦收集的补充材料,聚焦可能出现的争议点,逐一商讨。
以上乱象,若单一家族难以平定,力所不及处,第一家族强势推进;那些曾经棘手的旧账,也一并处置了。
忙碌过后,短暂茶歇,各家族掌权人、行政骨干齐聚一堂。
这时,莫羡与复原的暐暐驾到。
如今的她接任第二家族族长,也是凛月派新任掌门(实际工作由杜卿言代为主持),束发修颜,淡粉妆,身着一白衣裙衫,衣袖处、裙摆边,渐变成紫色,称“晃月公子”(第39-40章)。
距离莫羡将她带回治疗已十月有余,分开的日子里,虽然夜半相思难熬,但重担在肩又恐惊扰医治,翼云天只能静心以待。如今暐暐回来,他大喜过望,正欲与之相拥,岂料被莫羡拦住——
“暐暐啊。”莫羡转头唤她,亲切极了,“你曾经的婚配之说,都是风言风语,正式算来不可作数。既然你我尚未嫁娶,我愿一生只与一人相守,绝不妻妾成群,你是否愿意?”
莫羡执子之手,坦诚中隐约强势。
翼云天面有愠色。前半句的“风言风语”叫他心虚:
新嫁之时,暐暐确有“代嫁”之说;后为引出凶手,此类说法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越演越烈;而后俩人并肩携手,更像工作伙伴,非“伴侣”。
后半句的“妻妾成群”,更是打脸,似乎莫羡提出的更符合旁人对美好婚姻的预想。
暐暐显然错愕,直到莫羡打开纸扇,与她耳鬓厮磨:“助你退其左右。”
(此处“左右”特指翼云天家中的其他妻房)
这话说得极小声,翼云天自然是没听见,只见她眯起了眼,纸扇下粉面含羞。
片刻后,暐暐收了扇,大方回应:“一夫一妻?好,容我认真考量。”
一夫一妻,这个词,现实中肯定是有人在做。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出,就显得强加于人:三妻四妾也是常态;女人嘛,学着克服就好,不然还能怎么样啊?
众人窃窃私语,坐等翼云天的表态……
傍晚时分,翼云天走进暐暐的卧房,这当然是翼云家的。若是一声不吭就直接回去于家,她没那么大胆,而且于穆昇大概率也会将其赶回。
下沉的余晖正好,隔着半垂的窗栅,似走非走,一切慵懒极了。
她正在水中沐浴,偶有的思忖貌,见他走近,就轻松抹去。披一件长衫,起身走来,胸前春光隐隐,裙摆起舞,露出皓如凝脂的大腿,一切正如在“仙冰池”遇见时那般(第3章)。
唯一不同的是,前一次系了腰带,这一次她直接揽过趴在池边毛茸茸、才哺育成形的小听风(第125章)。
翼云天不悦,将其拎起:“是雌是雄?”
她正要回答:灵宠是不分性别的;结果下一刻,它被甩出窗外。
暐暐怏怏然,倒不是担心“小听风”:灵宠嘛,是灵兽的小时候,抛来抛去,好像都无所谓。只是他气势汹汹,一脸的来者不善,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一样,莫名其妙。
见她鼓气貌,他开门见山:“怎么,对莫老师的话,你很动心吗?”
哦,暐暐这才反应过来,顺势而下:“不应该吗?一夫一妻,多美好的遐想。”
“可我记得大战前夕,你对现有家庭成员关系,是没有要求,甚至没有底线的。”翼云天半开玩笑,“怎么现在要秋后算账?”
(有关这个问题,借着莫羡提起的话,下午的翼云天已在各家族面前郑重表态:娶妻一人足以!辅以尊者适时、适度的利益安抚,一切顺理成章)
“当时,我唯一想到的是:我们能否顺利地活下来;如今,我想到的是:我们能否长久地维持愉悦的家庭生活。而且你也曾经保证过,会在半年之内,把你的‘三妻四妾’都退回本家(第33章)。这些都不作数了?为什么?”
暐暐较真起来,像只可爱的粉硕鼠,往日的精锐、用晦而明,统统舍去,叫人忍不住逗弄,还想调教。
“嗯,我反悔了。”翼云天一脸坏笑,“但你又能怎么样?”
暐暐有点慌,是假意“有点慌”,果不其然被推倒……
一场久违的、酣畅淋漓的男欢女爱。
皎皎的月,鸟儿依偎,猫儿簇拥,谁都要更进一步。
翼云天咬着她耳垂:“在我进门之前,你心事满怀,是在想什么?”
“在想那个养在我于家的‘小丫头’。”暐暐答得含糊,“她肯定有问题,底细可能也不干净。可真把她弄走,是对外留有隐患;而且我有点舍不得,怕遇见她在外漂泊。”
“那就留下来。”对于这种“隐患是除是留”的问题,翼云天从小经历,态度豁达,
“天下间,没有一劳永逸之事。大战结束,大概可以消停十年,之后还会卷土重来。给对手留下几个可供发展的目标人物(如小丫头、狼族小王子),来接替竺贇煊的核心位置。我们尽在掌握,就可早做筹划。”
暐暐点头,迷迷糊糊地想睡过去。
“再问一个。”翼云天精神奕奕,将其搡醒,“莫老师就没问你是如何赢得竺贇煊?当时你是紧掐着她的软肋(莫羡)引其入局,言辞、布局之冷漠,他若知晓,你这十个月的疗愈就未必好过。”
“他没多问,我避重就轻地提了几句。”暐暐答得轻巧,“大局既定,具体情况,这没必要吧?”
翼云天认同,亲吻她肩胛:“难堪的事,是没必要讲得通透。”
她翻了身,咕囔:“我可以睡了吧?”
“还有一事:你当时的幻术‘嫁接’,意味着‘嘶魂咒’在内心深处种下,如今有否消除?”翼云天捏捏她的鼻子,好不安生。
“没有!”暐暐恼了,否定得毫不避讳,“差不多是共生的状态。如果我郁积不良情绪,就很容易暴走,做出过激举动。这是实实在在的隐患,你该与我保持距离,留出独处的空间!”
“不怕。”翼云天大事化小,说得俏皮,“有些人大劫过后就一路平顺:品品茶、会会朋友,处理着不算繁重却充实的工作,然后颐享天年。哪会还有什么‘不良情绪’?”
这个回答,暐暐喜欢,头枕在他臂弯,喃喃:“我乏了。”
见状,翼云天搂紧她:“你之前说到了‘长久’与‘家庭生活’,我们是不是该要孩子了?”
暐暐娇羞:“这一次,我没有吃药了。”
(之前,她服药避孕)
“很好。”翼云天得意,“那我们再做一次。”
“不要——”暐暐欲拒还迎,好似入夜时的一抹风,隐约扬起繁星点点,是或不是,又何必较真?
……
三日前,莫氏院集
“暐暐,这么多年我自以为与你关系融洽,就未曾过问:当年我推荐竺贇煊晋级暗部,少了繁冗、系统的背景调查;结果导致你整一小队的全军覆没。”
莫羡指的是四年前“暗部之殇”,其中的因果关联,倘若苛责却也百口莫辩,“对我的识人不明却敢贸然推荐,你有否心存怨恨?”
此问一发,暐暐就知自己与贇对决的冰冷一幕,他已知晓大概。
但这不应该吧?她惊诧也疑惑:自家防守严密,闲杂人等不得进入,何来走漏风声之嫌?而且问题的最后是落于“有否心存怨恨”之上,有或无,如何佐证?难道单凭一面之词?
(她很想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但此时心底里的怨恨竟像幽深海底突然撩拨起的巨幅章鱼,张牙舞爪地起势)
暐暐已有察觉却无可抵赖,而且发自本心地不想含糊其辞:“早些年,我在莫氏院集养病,也与她有过接触,未曾察觉有何不妥,所以我的怨恨不在‘推荐’这件事上!”
她停顿,言辞虽有克制但情绪不受控地溢出——嘘,是谁煽风点火?
莫羡不可置信:“所以是在哪件事上?”
“我怨恨的是:决战前夕,自己前脚刚与你的告别,她后脚踏入莫氏院集,然后居然能毫发无伤地回了本家!”
见莫羡略有愠色,暐暐当即炸了毛,“可你明知:我根本打不过她!往日的情深意切,在生死抉择面前,到底算什么!”
声音高亢,不自觉地血脉贲张……
直到这一刻,暐暐才明白过来:所谓的佐证,不正是在心底扎了根的“噬魂咒”吗?平日里的中正大气,此刻再也显不出来;只是小小的一挑刺,心底的不堪统统暴露无遗,且愈演愈烈。
“她十级玄武,只有你是她的软肋。”暐暐说得残忍,却不觉心虚,和盘托出,“我只能抓定你作话题,与她周旋。期间的言辞激惹、快到猝不及防的情绪培育与扭转,再到最后的意念幻灭——我别无选择!”
软肋?莫羡从错愕到认清,再到一片情深意切“终究错付了”的荒唐感……煎熬的静默时光。
“罢了。”一股子的心力憔悴涌上心头,他长叹一口气。轻轻的一句话,不带走一片云彩,却似乎可以抹去所有的缘分深浅。
暐暐有点慌,口不择言、言不由衷地忏悔:“我知道她伴你多年,我不该以你为饵诱她。如今我身在你莫氏院集,治疗前的‘知情同意’、‘风险自负’,我俱已签署。你若气不过,真想动手,我无话可说。”
呵,他笑得不屑,唇角尽是凉薄:“你背后有第一、二家族,我动不了你。再修养3天,之后就送你回翼云家。”
近在咫尺却陡然割裂的陌生,强大的压迫感,暐暐跌倒。
“对不起。”暐暐攥着他衣袖,眼眸透出情绪波澜:恐惧、眷恋、懊恼……层层叠加,一浪高过一浪的激进,逐渐嚣张——
“我错了。”在感受到自己的眼眶充溢之后,她突然低了头,眼前隐约出现星星点点的视野盲区。
错哪了?真是自己错吗?暐暐俱不知晓,太多的情绪杂糅,太多的臆想充斥,她强力压制。
这一切,莫羡看在眼里,不由分说地扳起她脸颊,冷漠又强势:“我会再帮你一事,以平了我欠下你的‘怨恨’。今后,若非性命攸关,你我再无往来!”
是要彻底断了联系吗?不要!暐暐抗拒,脸颊脱不开钳制,眼泪却一发不可收拾地滚落——眼眸中的张狂偃旗息鼓,仅存其一:不是慌张、不是歉疚,只有纯粹的、满满的委屈。
见状,莫羡不觉心疼,反有索然无味之感。他把自己的衣袖从暐暐手中扯开,径直离去。
暐暐欲追上,临了门栏珠帘处,眼前一片白盲,又瞬间漆黑;扯落珠花四散,迷了眼,也恍了神:啪。
近酉时的斜阳,卷着骄傲的温,欲走还留;庭院里近乎萎靡的牵牛,扯着蔓枝。
缘分尽头,奈何强求?就像一摊子烧烤,腌的花椒入了味,岂容轻易辩驳?倒不如再撒一把孜然,好聚好散!
夜深,庭院里的鸟儿安静下来,偶见一簇一簇跳跃的萤虫,小小悦目。
莫羡返回,腰间携带的药包鼓鼓囊囊,吸引小雀蹑手蹑尾地追随。
这些是香薰原料,成品类似自家挂壁竹节里的一丛花芽,折开后香味浓郁,像一壶陈酿,引得情感流溢,悄无声息又无从抗拒(152章)。
柏叔静候多时,一脸的不出所料:“还以为您对于小姐已漠不关心了,岂料转了一大圈,是为寻些疏肝理气的药材。”
“她心底扎根的‘噬魂咒’终究是处祸害,惹得情绪簇拥,最偏执的也最亢奋,不尽情宣泄就不足调平。”莫羡分析冷静,答得没好气,“对我而言,这无‘关心’可言,只是有始有终罢了。”
“哦。”柏叔算家中老人,说话并不拘束,“下午,您与于小姐的对话,我就在屋外,听得清楚。”
“想说什么?”莫羡问。此事郁结心中,说说无妨。
“算我倚老卖老,直言了。”柏叔见多了人世繁华、人来人往,情感往往最是珍贵,“先赞一句:凤凰家的玄器是何其精妙!瞒得过于小姐,估计竺小姐自己也不知情。”
莫羡沉默。
“但仔细想来,这也不难猜。”柏叔不是说书人,故事揭密讲得寡淡,寡淡得不堪较真,
“既然竺小姐是两枚金丹傍身,几乎集凤凰家的战力精萃,那家族里的老人不可能听之任之,于是就以一子腰扣,记录蹊跷处,以便战后还原。
而且我猜竺小姐也告诫过族里的人:无论结果如何,都要保您置身事外。这也是小少爷之所以知晓全貌却能安然无恙的原因。”
“对。”莫羡承认,眉宇间漫起相思,浅浅的,好似心底的一缕云絮,夜深才勾人辗转难眠。
“第一点到此为止,再说第二点。”见其飘忽貌,柏叔及时遏止,
“兵不厌诈,胜负面前,过程并不重要。倘若能体面收场,于小姐肯定会首选这一方式。
只可惜,她技能片面:除了幻术、布局,其他都是劣势。以己之长,克敌之短,她的确别无选择!”
莫羡深吸一口气,虽依旧沉默,但隐约感觉不压抑了。
“既然说清楚了此战是‘胜者为王’,那么无论结果如何,当局者都会愿赌服输。反而是无关痛痒的旁观者,才会评价整个过程是否体面。”柏叔表态清晰,
“而且就个人意愿而言,我更愿意是于小姐获胜。因为她一旦输了,身负重伤,那么曾经的漫漫疗愈又将重演(第98章),到时候的小少爷何其痛苦!”
清风摇过,摇走蔫了的牵牛,也摇走莫羡心底的不痛快。
“小少爷若真气不过,就把于小姐正在使用的镇痛方撤掉。”柏叔狡黠,“还有三天,够她好好反省了。”
“敢?”莫羡一愣,当即反应过来,“呵,才发现我莫氏院集,只要有柏叔在,大门就会为她敞开。我下午才说的‘若非性命攸关,再无往来’,根本就形同虚设。”
“小少爷若再决绝些,不说‘若非性命攸关’,只说‘再无往来’。我就当真了。”柏叔陪伴长久,所有的欲盖弥彰都一眼看穿。
……
缠绵到后半夜,翼云天心满意足,准备搂着赤裸的暐暐入睡。
可她兴致渐高,眯着眼非要他说说最初的相遇:
“是个很有趣的故事,可我当时是被下套的:我知道的你都知道,我不知道的你也知道……还是由你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