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淮进屋的时候,皇上已经盘坐在榻几上等他了。
沈墨淮站在门口,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皇上,眼中神色沉静,默默的打量着皇上。
他和皇上素来不对付,即便见面,也是尖锐对抗,争锋相对的,从来不曾好好说过话,更别说认真打量对方了。
直到此刻,他放下心中的偏见,认真去看皇上的模样,才恍然发现,皇上和他记忆中那个高大威严的形象,已经大不一样了。
他年幼之时,皇上高大,威猛,威严,气势强盛,一头黑发,看着便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而如今,他的鬓角已经添了华发,身形虽依旧高大,但隐隐可见后背有些微的拱起,没有年轻时那般高大挺拔。
虽他如今的模样和气质依旧秒杀绝大多数同龄人,甚至更年轻一些的人,可不可否认的是,皇上在一点一点变老。
在他不曾关注的时候,身为天子的他也没有跑赢岁月,正在一点一点变得苍老,走向暮年。
“在那儿站着做什么?过来坐。”皇上听见开门声有一会儿了,却没看见沈墨淮过来,这才扭头看向沈墨淮,抬手招了招,让他过去。
沈墨淮默了默,然后主动朝着皇上走了过去。
他在皇上的对面落座,而皇上也给他倒了一杯茶。
“今天怎么这样听话,让你坐,你就坐了?连嘴都不回了?”皇上轻笑着开口,打量的目光落在沈墨淮的身上。
沈墨淮任由他打量,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何来寻你吧?”
“你为何来找我,我如何会知道?你又还没说。”皇上闻言当即笑了,反问。
“仇大,到底是谁?你不打算和我交底吗?”沈墨淮直接问。
皇上轻轻蹙了蹙眉,旋即道:“仇大就是仇大,还能是谁?你这是又查到了什么东西,来找我证实的?”
“你真的不打算亲口告诉我,而是让我继续自己去查吗?”沈墨淮深深的凝视他一眼,声音淡漠的开口。
皇上:“……”
父子两个对视半晌,还是皇上先别开了目光。
他垂眸看着眼前的茶水,轻叹了一声。
“我早就跟他说过,让他不要太放肆,不要太接近你,他不听,非要觉得他自己的掩饰天衣无缝,这下好了,露馅了吧!”
皇上嘴角带上一丝浅淡的笑意,道:“我们当时还就你能不能认出他来打过赌,他非说你认不住他来,这赌他输了,回头我可得找他要筹码了。”
沈墨淮放在小几面上的手忍不住紧握成拳。
当然,即便是在心里冲击极大的如今,他也谨记着他答应过穆安歌的事儿,好好养着他的右手,绝对不会让他的右手再受损伤,再出事儿。
所以哪怕他的右手手臂上的伤口已经长好了,他也没动右手。
“所以,他真的是我的……大舅……”沈墨淮声音轻轻的呢喃。
“是,如你所想。”皇上笑着应了。
他的眼中也有些湿润,面上的如释重负,更是表明了他此时的情绪亦是不平静的。
毕竟这么多年,他一直背负着害了沈家的骂名,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了。
当年从收到沈老将军的第一封信时,皇上和穆钧远就同时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就开始暗中调查。
但是他们的速度没有对方的快,真相还没查出来,变故就已经接二连三的发生。
那会儿时间太紧,不想沈家的人真正死绝,他们就必须尽快做出应对之策,只有如此才能保下沈家全家的性命。
所以他和穆钧远才联手定下了这瞒天过海,假死逃生之策。
他们废了许多的心思,这才好不容易将沈家全家藏到人迹罕至的北环城。
而北环城,本就是皇上一登基就为自己准备好的退路。
皇上登基之时,大苍积弱,就靠着大苍明面上拥有的兵士,想要在邻国环饲的情况下变大变强甚至凌驾在它们之上,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想要壮大大苍的势力,便必须另辟蹊径。
皇上和穆钧远商议过后,将希望的种子定在了北荒之地。
北环城那边背靠天险,人迹罕至,有得天独厚的好地段,好位置,所以他借机贬谪了一个大臣过去北环城当城主。
事实上,那个大臣是他的心腹之人,去北环城,除了做城主,最主要的,就是为他招兵买马,另外练一支隐藏在暗中的,所向披靡的私兵来。
察觉到诸多世家、敌国、还有皇室内部的人联合起来,要置沈家于死地的意图之后,他第一时间便决定让沈家之人假死,退守北荒。
北荒有北环城,有他的心腹,有他暗中支援,再加上沈家父子之能,定能比他最初派过去的那个心腹还要更好的完成他的目的。
心中所想真正变成了现实,沈墨淮反倒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他的喉咙发紧,浑身上下也是绷着的。
好一会儿,他才声音紧绷的问:“所以,沈家其他人……”
“都在北荒,此番出来的,只有仇大一人,其他人等到何时的时候,也会归来。”
“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北荒,在北环城为我练兵,为我招兵买马,但他们怕我多想,所以从来不曾打听过外界的消息。”
“所以关于你的消息,他们都是从我送过去的密信之中得知的。”
“仇大好不容易离开那地方,见到你,压不住心中亲近的欲望,偏要同你接触,我也压不住他,只能顺着他的心意了。”
“左右如今你已经长大了,也有能耐了,这些事情,也就没有必要再瞒着你了。”
“他们都还活着,那我母妃她……”沈墨淮忍不住追问。
这话让皇上眼中的笑意散去,眼神变得落寞了下来。
“你母妃,是真的没了。”好一会儿,皇上才低声道。
“沈家当年都在外,有我和老穆一里一外打配合,这才能够成功护下他们。”
“可你母妃在后宫这样的地方,我便是想要将她给送走,也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当时我已经加派人手保护你母妃了,却不曾想,你母妃她还是遭了毒手,是我没保护好她。”
“所以你这些年,没有怪错人,你该恨我的。”皇上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