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是微笑地看向兄长和弟弟。
都是一家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护着沈家。
小宁如此。
他们亦如此。
叶倾城的夙愿蓝图太大,相较之下,他们不算大。
他们只想沈家无虞,再去谋划诸多。
生存已是难事。
安好且是上上签。
叶倾城不同。
她已孤身一人。
她要用这残魂,搏个璀璨来。
“很好。”
沈惊风点头:“边关之事,我且留意,看有没有沈家和小宁都需要的地方。沈钰去雪女城,一来助奔雷宗,二来查一下段千溯,三来就是外祖郑家。如是……”
越过老三说沈如是的时候,几人都怔了下。
沈书白的事,大家伙儿似有默契,绝口不提。
便如洪水,一旦开了闸,就阻挡不住。
全都默然无声。
好似沈书白从未离开过人世。
仿佛还在远方奔袭回京都的过程。
有个盼头,胜过万千。
沈惊风眼睛泛起了红,呼吸也随之急促。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而后打开眸子,看向眉间染上几分愁的沈如是说:“如是的消息网按兵不动,但也要先无声无息去布局,若……若有朝一日,沈家被逼绝境,这深宫换主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武帝皇子那边,小宁知晓是一回事,我们也要尽可能去联系。”
“我去吧。”沈修白道:“我和二哥一同出城,二哥去雪女城,我去武帝国,或者北疆找阿宁。”你懊
“不可。”沈惊风几个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这些年,他们不在家,沈青衫还小满脑子的吃饭。
沈修白代他们在家照顾父母,放弃了去闯荡江湖的梦想。
这般危险之事,自是哥哥们来。
“怎么就不可了?”
沈修白笑:“大哥,二哥,四哥,若论年纪,阿宁比我还小,她已是府邸的少家主,还要立下军令状出征北疆。大哥身为长子不能随便走动,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沈家,二哥要去雪女城, 三哥不在京都,四哥你还要布局消息网,如今我去是最合适的了。”
“修白……”
沈惊风哽咽:“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危险的龙潭虎穴,你们都去得,独独我去不得,这叫什么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可言呢?大哥,我姓沈,我叫沈修白,有些事,有些责任,该是我做,该是我担,我必须出来。否则的话,余生难安。既是这家的人,就得为这家做一点事。”
沈修白满面的凝重认真,“这个家,不可能只靠沈宁一个人,或是长兄一个人撑起,又或是父亲,需要所有人来同仇敌忾,共垒高墙,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一个家的精神是无限的。我很荣幸,生在沈家,上得兄长庇护,下得妹妹殚精竭虑来保,还有何求呢?”
“好。”沈惊风闭上了眼睛,嘴唇颤动:“天一亮,你就和沈钰一道出城。”
沈修白点头。
沈惊风压抑着沉痛。
往后迷雾缭绕。
沈家的灯塔不知在何方。
他张开了双手。
沈修白来到大哥面前,伸出手拥抱大哥。
“大哥别怕,我命很硬呢。”
“命硬好,命硬好。”
沈惊风笑,眼梢浸着泪痕。
“矫情。”
沈钰冷哼了一声,走到沈惊风面前,毫不在意地张开了双手。
“大哥,赶紧的,抱完回去还得抱我家媳妇和俩娃娃呢。”
“沈钰,活着回来。”
“那是自然,你这战神长子的话,可不得好生听着?我还等着看欣儿生下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娃娃呢。说起来,父亲就这么两个孙子孙女,还都得靠我,等安定之时,你们几个可得卖力,特别是你,修白。”
沈修白无语。
但又不得反驳。
大哥深恋叶倾城。
三哥客死他乡。
四哥不再续弦,情愿一生无子,孤独终老。
沈青衫年纪太小,任重道远,总不能在只知吃饭和抹鼻涕的年纪去想生娃的事,仿若是宰牛用了杀鸡刀。
六妹沈凤仪早夭。
小七沈宁嫁过一次,且担起了沈家重任,成婚不急,生娃更不急。
可不就得逮着他沈修白一个人薅了吗。
沈修白压力大到头皮发麻。
……
书斋夜谈结束。
沈钰回屋,门前点着一盏灯。
一双儿女已熟睡,屏风前的灯下,虞欣披着大氅专心缝衣。
“不是让你早些睡吗?”
沈钰忙把门关上,上前给虞欣多加了点炭。
“你不是要赶早出城,给你多缝了几件过冬的衣裳和干粮,路上不会冷。”
沈钰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若能灯下依偎取暖,白头偕老,谁又想跋山涉水踏足远方。
但作为沈家的儿子,不能只顾着贪图享乐,而忘了家族福祸需要共御。
“修白的也整理好了,到时你给他带上。”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修白也要出城?”
虞欣温婉一笑:“你去了雪女城,总要有一个去为阿宁谋划武帝的,修白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你们都疼爱这个弟弟,故而,他会自己提起来,且不容你们拒绝。”
虞欣很聪明。
她的坚韧和力量,是从灵魂里衍生出来的。
她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家闺秀,或许没有叶倾城的大义之心,也没小宁的武力和壮志,但她有自己的坚韧,如松竹般。
“欣儿,抱歉。”沈钰低下了头。
“既是一家人,就不要谈什么抱歉了,总不能享富贵的时候是一家子,遇到危难了就要各奔东西吧?那既不是家人,也不是夫妻。你待我如何,沈家待我如何,我都心如明镜,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辜负这一份好,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离去。”
虞欣握住了沈钰的手:“钰郎,自古都说,丈夫扛起一片天,实则不是,这天,需要夫妻共同扛起来的。我跟你在一起这么长的日子,既不骄傲自满,也不会妄自菲薄,你很好,我也不差,如今,我们并驾同驱便好,哪怕各在一方,但抬头看到的,是同样的太阳和一样的月亮。”
沈钰反握住了妻子的手。
长指,一根根,分别镶嵌进了女人的指缝。
十指相扣,严丝合缝,窗外雪覆高墙,恍惚似已白首。
……
却说沈修白并未回到住处,而是去了子衿武堂。
大雪飘飘,他来时匆匆衣衫显得单薄。
宫武宴后,陈欢欢就没住在沈家了。
他知晓今晚前来,看不到陈欢欢,但总要来一趟的。
“唰——”
夜里,长刀破雪声。
沈修白瞳眸一缩,似是想到了什么激动不已,踏步往前走去。
却见被素光苍雪的练武场上,陈欢欢一招一式,认真庄严。
边上,不只是她,还有萧初晨、姜森、韩剑星等人,都在认真专注地习武。
哪怕夜已深了,严冬寒冷,都没有因此懈怠。
“欢欢。”
萧初晨道:“去代我们接待下沈公子?”
陈欢欢收起了兵器,犹豫少顷,迈腿走向了沈修白。
“五公子深夜前来子衿,是为何事?可是要找秦老?”陈欢欢问。
沈修白摇摇头,看了眼练武场上的人,问:“你们夜夜如此?”
“嗯,都想帮上沈将军,也想自强,宫武宴后,子衿武堂备受瞩目,我们的待遇都好了很多,很多人家乡的父母都会得到赏钱。过些时日,达到要求,就可以进麒麟军。”
陈欢欢说到这些的时候,眉眼渐渐有了光泽,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笑,“五公子,麒麟军很难进的,武堂的学生们听到这话,都很高兴激动。”
麒麟军,是大燕第一军。
沈宁给她们留了两条路。
一则平安,乃激流后的勇退,不参与朝野之争的漩涡。
至于其二,就是麒麟军了。
子衿的众人,毫不犹豫选了麒麟军。
沈宁虽有参与,但也不算是走了关系,主要也是宫武宴上子衿学生的表现俱佳,北幽城又和宋校尉的三十九军同生共死过,自是满足要求的。
“恭喜你啊,欢欢。”沈修白由心地祝福。
“多谢五公子,五公子还有事吗?”陈欢欢问。
“没事了。”
沈修白笑着摇头,正打算离去,陈欢欢看了眼他的身上,关怀道:“五公子,天寒地冻的,可要多穿些衣裳才好,别冷到了。”
“欢欢这是在关心我?”
“五公子是沈将军的兄长,你若病了,她在远方会难过的。”
“那……谢了。”
沈修白犹豫少顷,便道出此番来意:“城门开时,我就要出城了。”
陈欢欢一愣,清亮的眸定定地看着他。
“去哪里?”
“去很远的地方。”
“何时回来?”
“归期未定,或许,没有归期了。”
悬刀之人,漂泊在外,死在路上也是有可能的。
“走了,祝你如愿,在军营里有一番建树。”沈修白笑时如玉温润,皮肤是兄弟几个里最白的。
他摆了摆手,恣意转身。
惨淡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高挑如竹的人儿,在天未亮的晚间,显得分外孤独。
“五公子。”陈欢欢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遽然出声。
沈修白足踩积雪,发出沙沙之声。
闻言,脚步定住,回眸看来。
陈欢欢笑了笑,“如期归来,平安归来,这是真心话。”
“好。”
沈修白粲然一笑。
“谢了,陈大将军。”
他摆摆手,离开了陈欢欢的视野。
陈欢欢目送他远去,直到彻彻底底地消失,眸色方才黯淡了下来。
沈修白的心思,她不是不动。
但她这等人,如无根之浮萍,如孤魂野鬼在尘世游荡,幸得沈将军拉了一把,又岂能攀得富贵,妄想成为沈将军的嫂子呢?
她做不来这等恩将仇报的事。
沈修白很好。
比这晚的白色月光还要干净纯粹。
她希望这样好的男子,身旁是足够优秀的女子。
而她,将用一生,来回报沈将军的知遇之恩。
若有朝一日成为了沈修白口中的大将军。
若沈修白尚未娶妻。
她愿面对一回自己的心。
但绝不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的现在!
尚未立业,家底薄薄,怎敢误那人如玉?
……
却说北去之军,自京都城门沿途六十里地安营扎寨。
天黑之前,陈禄章、周永顺两位将军就已布防稳当。
营帐内,沈宁和李衡阳宗师、云挽歌共同看此去北疆的地形图和驻军图。
“北疆位于天门关,地理位置很好,易守难攻。”李衡阳捧着热水喝了口,仔细端详,“若非武帝相助,南岳绝不会贸然进攻,虽说多年来北疆大小纷争不断,但从未有过大规模的战争。”
云挽歌蹙眉:“武帝国此战,太过于贸然,不知是何动机。”
李衡阳点头:“武帝这一战,动机可疑。段千溯来京,动机也可疑。”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元帅沈宁的身上。
沈宁满面严肃,仔细盯着图,听着李衡阳和云挽歌说的话。
“武帝城想要拿下北疆,定是有好处,绝对不只是开拓疆土那么简单,定是基于这之上的旁的好处!”沈宁一面思考,一面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段千溯目的,张霁就像是掩人耳目,段芸芸求夫也是掩人耳目……等等……”
沈宁目光一亮,抓住了脑海之中稍纵即逝的灵光。
“仙药……莫不是仙药?”
这只是,沈宁的一个猜想。
“什么仙药?”
关乎仙药之事,李宗师也好,云挽歌也罢,显然都是不知的。
沈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仙药之事道出。
“采莲,你去请一下周、陈两位将军前来。”
“是。”
采莲郑重请来周永顺和陈禄章,然后和沈宁对视了眼,便退了出去。
“沈将军?”陈禄章皱眉:“你找我们来是……?”
“有一件事,事关重大,本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诸位。”沈宁面若冰霜,“此事,关乎诸位和本将的九族,诸位可愿听?”
“不听。”陈禄章第一个摇头拒绝:“都关乎九族了,谁还敢听?”
“属下听。”周永顺道。
“你听什么听?”陈禄章瞪过去,“听两句话掉脑袋不说,九族跟着一起掉,家禽猪狗都不放过,有什么听的?”
“此事,关乎北疆之战,也关乎雪女武帝,还关乎天下百姓的安危。”沈宁凝眸,作揖:“诸位是沈宁的左膀右臂,故而,沈宁知晓之事,定要言无不尽,彼此信任,共同谋划,才能打好仗,打胜仗。”
陈禄章臀部才离开凳,听得这话,脑子千回百转思考了会儿,便乖乖地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