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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就想问这个问题。”

东方寒深吸了口气,目光灼热,直直地盯着蓝连枝看,“我亦怕,今日不问,以后没机会问了。”

蓝连枝垂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轻微地蜷起指尖,缓攥起了袖衫。

灯下晦暗,公主府外大雪满城。

没人看得清,她眼底翻涌又归于沉寂的情绪。

“我不想你死。”

她半抬眸,“我想你活着回来。”

这一番话,对于东方寒来说已胜过人世万千。

“这样的回答,王爷可还满意?”蓝连枝问。

东方寒的手握成了拳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讷讷地望着形单影只身子薄弱的蓝连枝。

“永安,等我回来。”

“好。”

东方寒笑着起身,“打扰了。”

“不打扰,王爷于我,是救命恩人,我自不想做恩将仇报的小人。”蓝连枝说得心平气和,语气没有过多的起伏,却像是一把利刃,割裂着东方寒的血肉灵魂,左侧胸膛下的心室,无端生疼,隐隐发抽。

他站着。

她坐着。

他居高临下俯瞰过去,低声说:“我若活着,沈将军也会活着。”

永安盼他活着归来,只是希望打赢了这场胜仗,沈宁凯旋罢了,而不是打心底里为他好。

他原不是矫情拧巴的执拗之人,自小从未极端过,但此刻知晓了这一点,难免有几分难过怅然,心里也空落落的。

他也不知,这是怎样的感情,只是随心去做了,去说了,去极端固执不似从前的自己了。

“王爷。”

蓝连枝眼睛微红,“日月更替,四季交叠,难道只能取其一,共存是很难的事吗?正如你和将军,你是你,沈将军是沈将军,我盼她好,因为我亏欠于她,因为共经生死,也因为她是沈宁,大燕独一无二的沈宁。”

“那我呢?”

“你也是,大燕独一无二的东方寒。”

蓝连枝眼睛深红。

东方寒微怔,似有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刹那间就窜遍了全身,让他眼带笑意。

“王爷。”蓝连枝长叹了口气,“你来京多时,应当知晓我的过去。”

“你的过去,很好。”东方寒说。

蓝连枝蓦地看他。

男子目光灼灼,蓝连枝不自在地撇过了头。

她心不在焉,别扭地倒茶,想喝一口来掩饰窘迫,却因轮椅和茶桌距离不算近,且高度一样,茶壶又在放在东方寒落座的那一头,便用手撑着桌面借力起身,另一只手则去够茶壶。

奈何手下微滑,身子连带着轮椅侧面倾倒。

身体失重下坠之际,蓝连枝缩了缩眸。

“公主!”

东方寒眼疾手快,一个箭步掠来,及时地揽住了蓝连枝,将其护在了怀中。

蓝连枝下意识地攥紧了东方寒的衣料,近在咫尺是男人的面庞,似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整个人滚烫到隔着厚实的衣服都能灼到她,陡然间无所适从,眼睛不知往何处看,呼吸也不如先前平稳,柳叶般细长的眉却是下意识地颦了颦。

“可还好?”

东方寒浑身发僵,问得小心翼翼。

“还,还好。”

怀中的女子很瘦,声音很轻。

东方寒知晓,应当及时放开。

但脑子一个想法,身体却是另一个作为,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贪图这一时的靠近。

“王爷,你该放下我了。”

蓝连枝提醒道。

“……好。”

东方寒将她放置在轮椅之下。

动作很慢。

很贴近。

“永安。”他低声说。

蓝连枝犹豫半晌,终究沉默。

“旁人在不在乎你的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怎么去看,难道要因为过去的你,杀死未来本该璀璨一生的你吗?扪心自问,若你对我有片刻的心动,若是从前的你,是还在大燕为公主为女将的你,当真会是这样对待我吗?”

东方寒在轮椅前蹲下,握住了蓝连枝的手。

“于礼不合。”蓝连枝皱眉,要把手抽回。

指尖一点温热,却让胸膛下有所悸动。

“便于礼不合了。”东方寒笑着说:“你看,我也是于礼不合的人,我也是登徒浪子。”

蓝连枝睫翼颤动数下,眼眶红了些许。

“永安,这很不公平。”

东方寒握着她的手道:“最大的不公平就在于,你因为所谓的前车之鉴,而区别对待我,这样对我来说,真的好吗,真的公平吗?”

他赌永安,也曾怦然心动过,只是过往沉重让蓝连枝不得不断情绝爱。

“东方寒,你疯了?”

“为何不能疯?”东方寒问。

蓝连枝看了看被握的手,又看向东方寒的脸。

“你可知,你若与我成亲,要经历什么?你的父王,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会如何看待你?”

“很重要吗?”东方寒反问:“我来人世一遭的意义就是日思夜想,去揣测他们是如何看待我的吗?我只想听一句真心实意的话,我只想知道,此时此刻,蓝连枝是如何看待东方寒的,就有这么难吗?哪怕此行死在北疆,我也没资格听一句真话吗?”

东方寒固执地,把每一根长指,嵌入蓝连枝的指缝。

十指紧扣。

青年眸光不似从前牵扯,有极强的固执。

“真话?”蓝连枝低下了头,“真话便是你东方寒高不可攀,我蓝连枝应当烂在泥里连给野草施肥都是奢侈,真话就是我不愿再行将踏错,我不想做个幼稚蠢笨的人,去飞蛾扑火,去无所谓,自认为两情相悦便是久长时,听只言片语就能付出生命,靠自己年少的意气就能获得一个圆满的结局。东方寒!”

最后,她歇斯底里地低喊出了他的名字,便接着沙哑说:“我已走出往日的阴影,我知晓我蓝连枝并没有不堪到如过街老鼠,我还有一颗赤诚之心,想用余生去做我想做之事,我并不觉得过往造就的我配不上这世上的任何一个男人,相反我配得上,但我不屑于,也没必要。但东方寒,你太好了,我希望你还能更好,永远都好。”

用尽力气说完,她仿佛只剩下沉重又疲惫的身躯了,无力地靠在轮椅之上,不再去看东方寒的眼睛,泪水湿了睫翼往下流,心中却是痛快酣畅了许多。

她再深深地看了眼两人相握的手,似要铭记这一刻。

而后,一点一点抽回自己的手。

“王爷,平安归来。”

她低低地笑。

男人却是猛地握住了她的手。

“连枝,若我活着回来,我们试试,若你我有缘无分,我不强求。”

“若我死在了北疆……”

蓝连枝猛地抬手堵住了东方寒的嘴。

东方寒一怔,旋即失笑。

“我派人书信送去了东境,若我战死,我此生靠自己所攒的半数家产都留给你,另外半数,是要孝敬父王的。”

他笑着说:“连枝,你不知道的是,你也很好。”

蓝连枝抿紧了唇。

遇到这般好的男子,不动心是假的。

但她不清楚,是因为他的好才动心,还是纯粹悸动。

不重要了。

平安康健就好。

蓝连枝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拿了个帕子给他。

“王爷不介意的话,就带在身上吧。”

丝绸帕上的永安花,栩栩如生,针脚细密到仿佛出自大家之手。

“不介意,不介意,自是不介意,哪能介意?”

东方寒急促回道,一连四声,生怕晚了些蓝连枝就会把帕子拿回去似得,乍然看去像个欢脱的猴儿,落在蓝连枝的眼里泛起了几许笑意,又有几分遗憾。

恨不相逢‘未嫁’时。

若能早些遇见这般好的男子,该多好。

但人生,处处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