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将军,苏某奉命办事,不能疏忽职守。”
苏统领道:“没办法给上头交代。”
他看着沈宁,沈宁望着他。
两人对视间,沈宁深吸了一口气,长枪在手,一枪扎进了苏统领的臂膀,但只捅破血肉,并未伤及骨头,在见骨之地顿住。
“把他们,拿下!”
沈宁一声令下,影卫、府兵立刻上前,以人数之多,擒住了黑甲卫。
“抱歉了,苏统领。”
沈宁作了作揖,而后一脚踹开驿站的门,“都跟我进来。”
苏统领望着沈宁的背影,又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唇角浮着笑意。
如此,他也好向皇上交代了。
若要不合规矩行一件事,打破规矩的人,便得是有所求的那一个,而不是严格值守者。
“苏统领,你这伤口,要去处理一下。”
“不用,再等等,看看后续,再进宫去见皇上。”
沈宁是个心软的,没让他的伤势严重,那就多流点血吧。
……
驿站内,沈家人声势浩大,惊动了段千溯和沈尊。
“沈大宗师!”
段千溯喊住了起身的沈尊,“如若因为你今日之举,而让段家动你大燕国土和上京沈家,以及奔雷宗,你觉得,是否划算呢?”
沈尊不言,一步一步,走到了段千溯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段千溯,眼神冷若冰霜,嗓音低沉不含温情,“你,大可试试。”
他的生命没有选择题。
他的此生,只有一妻!
沈宁。
永远坚定不移的答案。
永远至死不渝的决心。
男人轻嗤一声,踏步离开。
他踩着门外照射进玄关的光,站在暖阳里,清雪的凉不及他眼底的霜。
即将跨过门槛时,男人步伐顿住,回首看向了段千溯。
“对了——”
“本尊忘记告知段老的是,本尊向来也不是个好人,若有人动本尊的家人,哪怕烈火烹油,不得好死十八层地狱,本尊也会拖拽着他一道下去。”
言罢,利落地跨过了门槛,颀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新年的暖阳里。
段千溯低垂下了头,指腹摩挲着杯盏,好笑地低语:
“家人么……”
指的是沈宁,还是沈府……
亦或是,二者具有之?
……
昏暗偏僻的屋子里,沈国海双目充血。
破碎的画面越来越多。
每一个,都是那样的不堪入目。
这是沈国海难以接受的,难以接受曾经那样不堪的自己。
他终于知道,为何沈家不让自己出府了。
而这么多年来,哪怕他做了再过分的事,说了再诛心的话,沈国山也好,沈国雄也罢,都未曾用这件事来刺激他,甚至想尽方法来保护他。
他总以为,自己不重要。
原来,大哥二哥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
哪怕他从来不知道。
哪怕他糊涂度日。
沈国海泪流满面。
如玉说的对,他是个脑子不好的。
他咬着牙,阴翳地,死死地瞪着张霁。
张霁靠近他,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尘封在记忆里的惊悚感瞬间直冲天灵盖。
“啊啊啊!”这一回惨叫,是属于张霁的。
淡淡的血腥味,流动在了长空之中。
沈国海发狠,一口咬在了张霁的耳朵上,用力之猛,竟是生生地咬断了一半的耳软骨,血液溢在唇齿里,恶心的味道让他难受,但他就是不松口。
“轰!”
张霁一巴掌打在了沈国海的身上。
沈国海还是不松。
“轰!”
又一巴掌。
“轰轰轰轰轰!”
沈国海被打得头晕眼花,恍惚间还以为看到了黑白无常,勾魂鬼差。
终于,张霁脱离了沈国海,沈国海被打得在地上,口鼻都是血,躺摔着发抖。
张霁缺的半块耳朵正在沈国海的嘴里。
他怒不可遏的站起身,一脚又一脚踹到了沈国海的身上。
沈国海两手抱头。
二哥说过。
遇到危险的时候,一定要保护好头。
他脑子本来就不好,被踢坏了,以后就要痴傻度日。
沈国海泪流不止,四肢百骸都传来撕心裂肺的疼。
他好痛啊。
他整日吃肉拜佛,也不见佛祖保佑他。
沈国山。
我错了。
今日我不该置气出门的。
仔细想想,这么多年,他也总是不听话,喜欢跟两位兄长唱反调,东家长西家短都少不了他,还故作聪明去挑拨离间。
他对妻子和两个女儿都不好。
今天买的饼,还没给沈国山。
饼……
对,他的饼。
沈国海的双手不抱着头了,护在胸前去护着饼。
“砰!”
屋门被人一脚踹开。
沈宁看见屋内的场景,刹那间双目猩红,睚眦欲裂。
沈国山微微瞪大了眼睛,震怒不已。
沈国雄险些当场晕厥过去。
“爹……”沈如玉张了张嘴,泪水狂涌而出。
“张霁!”
沈宁低吼出声。
张霁看向站在光里的沈家人,皱了皱眉,暗骂黑甲卫苏统领是个玩忽职守的,竟放了这么一群狗东西进来,实在是恼人得很。
“去死。”
沈宁执枪,直接冲了进去,枪挽狂花势如长虹,直奔张霁而去。
张霁冷笑,年纪虽大却还算是矫健,躲掉了沈宁的枪法,并且躲过破云枪直接蛮力抢走。
“小废物,真把自己当成东西了?”
随即,脸色大变,直接沈宁忽而近身,抽出腰封里的匕首,一匕首扎进了张霁的肩胛骨。
她自知不敌,故意露出破绽让张霁疏忽,这近战的匕首才是重中之重。
张霁身体内力涌动,这一匕首沈宁用猛了力,却不能完全地贯穿肩胛骨。
张霁握住了沈宁的手腕,死死地掐着,劲道之狠,快要把沈宁的手掐碎,沈宁依旧发狠地看着他。
倏地,沈国山腾空而起,跃到了张霁的身后。
一脚踹到张霁的身上。
“咔嚓!”
张霁的肩胛骨被沈宁的匕首贯穿。
他反手枯骨掌打向沈国山。
沈宁拽着张霁的头发,近乎连着整张头皮都要拔起来的灼热,直接让张霁的头撞到了旁侧的桌角。
“轰!”张霁犹如愤怒的野兽施展出浑身的力量冲向沈宁。
他的宗师之力对沈宁有灼烧割裂的痛。
但沈宁丝毫不在乎,任由双手被割裂,血液流出。
拽着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桌上。
他趁沈宁在暴怒之中,聚集内力,汇为枯骨一掌,正欲打向沈宁的太阳穴。
沈国山接下了这一掌。
他的内力,像是燎原之火。
一代宗师,不容小觑。
沈国雄立即出现,共同承受内力灼烧。
然后,一个又一个沈家人,一同出手,无惧此等痛。
沈如玉照顾了下父亲,便也来到张霁身边,不怕张霁的内力反噬,掏出匕首,扎进张霁的身体,哪怕她的力量只能扎破一层皮。
一代宗师张霁,就这样被人束缚住。
沈宁、沈国山、沈国雄的手上都有或多或少的伤口。
沈宁提起旁侧的椅子,一椅子打在了张霁的脑袋,张霁的内力耗损得差不多了,这才消散。
椅子破碎成无数飞扬的木屑带起尘烟舞动,散了一地。
“尔等宵小,岂敢张狂!?”
张齐之等人在门口拔出兵刃,怒视着屋子内血腥的一幕。
沈宁回头看去,目光沉寂,却如烟火炸裂开了无尽的戾气。
她拿着沈从武递来的破云枪,踏步朝张齐之走去。
掌心血液,染红了破云枪。
她跨过门槛,直面张齐之。
她走一步,张齐之后退一步。
“沈宁,你疯了?”张齐之盛怒:“你可知你自己在做些什么?”
来此之前,张齐之就已经去请大宗师段千溯了。
但段千溯久久不回。
张霁虽有宗师之能力,但到底上了年纪,又因为多年来沉迷于权色,掏空了不少的身体,方才会被沈宁等人制服,若是早年前的张霁,便没这么简单。
“张狂了,如何?”
沈宁沉声问:“疯了,又如何?是他张霁作恶多端,咎由自取,留其一条狗命,便是看在雪女城的份上。张齐之,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大燕京都,何时轮到你来说话了?怎么?想动手?”
沈宁扯着唇笑,继而前行。
门外,还有沈家的影卫和府兵。
张齐之咬紧牙齿,只道大宗师的人怎么还没来。
倏地!他嗅到了一丝大宗师内力的味道,便欣喜地扭头看去,却不曾看到雪女城的段老,只看到一身月牙白长袍白玉为冠的男子,正是京都大宗师沈尊。
沈宁的未婚夫。
张齐之缩了缩眸。
沈宁红着眼睛看向自人群之中朝自己走来的男子,攥紧破云枪的手又加深了几分力道。
沈大宗师淡扫了眼内外四方,大抵就知晓了些什么。
“枯骨张霁,为老不尊,心思歹毒,在外败坏雪女城的名声,实乃雪女城和列国共同的祸患。张齐之,你身为其徒,助纣为孽,罪不容诛,应当一并交由段大宗师带回雪女城请雪女城主发落。还有何人,要为张霁出手?”
一番话下端的是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平静的深海,却藏着野兽噬人般的暗潮。
四下,张霁身边的人不敢有所动作。
沈大宗师抬步走到沈宁的身边,握住了沈宁的手,用内力治疗着沈宁被伤的地方。
“你来了。”沈宁说道。
“嗯,我来了。”
他这样回。
暗部之人,自驿站外鱼贯而入。
列国使臣都被这声势浩大给惊得诧然。
西齐蓝鹰皇子摸着下巴,好奇地看着整齐有序的肃然之列,挑起了眉梢,喃喃自语道:“看来,又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暗部、影卫犹如江河之水汇聚成的大海,在沈宁和大宗师的号令之下,一并封锁了此地。
沈国海被打被折磨之事说出去无妨,但曾经的那一段往事,当务之急务必镇压下来,只能暂且封锁消息。
“啊啊啊啊啊。”
屋子里,沈国海还没从惊恐之中回过神来,双手抱头,惨叫出声。
破碎的记忆,犹如雷霆闪电劈在了自己的脑海里,光芒不断地闪烁,破碎一直变换。
每一个血腥幽暗的记忆里,都是他年少时的无助。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愿意有那样的记忆。
就好似一把尖利的兵器,不由分说,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刺破了他长久以来的平静和信念。
那时,他意气风发,与家中兄长不合。
他自以为有一身抱负将得以施展,他便要去天高海阔之地大展拳脚。
他想要偷偷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
让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都以他为荣。
却不曾想到,活成了一种耻辱。
他忘不掉!忘不掉被绳索勒破皮肉摩擦出血的痛,忘不了身体和灵魂是如何被撕碎的,尊严和衣裳支离破碎,正如他血肉之心早已千疮百孔,更忘不掉张霁那歹毒丑陋令人恶心的一张脸!那是该下地狱的人,为什么,为什么还没下地狱,若有天道轮回,若有邪不压正,为什么上天不赐予他报应!
为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国海撕心裂肺地惨叫,两只都是血的手不停地打自己的脑袋。
沈如玉忧虑交加,哭着抱着父亲,钳制住父亲的手。
“爹,不要,不要,是我,如玉来看你了。”
沈国海拼命地摇头,“滚,滚,都给我滚。”
沈如玉泪流满面。
她只庆幸,母亲要跟着一起出府找寻父亲的时候,被她拦着在家了。
否则见此情形,如何能受得了。
她如今方才明白,为何父亲是家中最小的,为何母亲上了些年纪,才生下她们。
母亲说过。
自小爱慕父亲,但在很久以后,才能如愿嫁给父亲。
而她的父亲,又有过一段艰难的岁月,熬过那段日子,才有了孩子。
母亲还说过,自从有了沈如玉,父亲便像是有了希望……
而这些藏在流失岁月里蛛丝马迹的父爱,沈如玉时至今日,方才知晓。
“滚,滚啊。”
父亲还在发疯。
她拦不住。
父亲的拳头胡乱挥舞,即将打到她的身上时,却被沈国山抓住了。
“二伯。”沈如玉泣不成声,“怎么办,这该怎么办,二伯,爹爹怎么办,如玉要怎么办才好。”
“没事,有二伯在,把他交给二伯。”
“他会伤害你。”
“不怕,他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