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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锥锋,直接朝沈宁的眼睛插了下去。

沈宁眸泛涟漪,却未曾眨一下,直面足以吃人的锋镝之气。

当锥锋即将贯穿她脆弱的眼球时,陡然停了下来。

只要再往前半分,她这眼睛必然是保不住了。

四下手执锋锐兵器的黑衣人,仿若是画面定格般。

她无数刀锋之中,纤纤身量却有顶天立地的巍峨之气。

沈宁笃定,元和皇帝不敢杀她。

只是今日朝堂,元和皇帝过于被动,便要来敲打她震慑她。

“啪,啪,啪。”

桌案前,元和皇帝的手掌轻拍了几下。

他从御座之上站了起来。

随着他走向沈宁,四周的黑衣人便退烧般湮于来时之路。

“好一个沈宁,好一个沈大元帅,巾帼之气可比须眉,麒麟之女昂首东望,好,很好。”

元和皇帝笑得慈眉善目,和蔼如从前。

君臣之间,不再是剑拔弩张了。

“果然是老战神的女儿。”

元和皇帝问:“怨朕吗?”

“不怨,这是皇上对臣的考验,降大任于斯人也,皇上也是为民着想,担心一个贪生怕死的草包庸才前往北部,从而耽误军机。”沈宁从容不迫。

正是这份泰然自若的淡定,让元和皇帝的眼神深谙。

“沈宁。”

元和皇帝说道:“段大宗师的女儿段芸芸,爱慕沈大宗师,这桩婚事……”

沈宁半垂睫翼。

元和皇帝的目的,浮出水面了。

“小宁啊,你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好将军,沈大宗师若能和段芸芸凑成一段佳话,于我大燕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这高帽子戴上来了,就很难摘下,必须得让出自家夫婿才行。

沈宁抬眸,直视元和皇帝。

她往后缓缓地退出了一步,再清雅作揖:“皇上,沈云,是我男人,我未过门的未婚夫,不是一个抛来送去的交易品。他若移心,臣自远送,一刀两断再也无干系,他若一心一意对臣,臣定不负他。”

外头,被传召的北渊王才踏足御书房外,就听到了这样的一番话。

身后还跟着十六十七,一高一胖俩大聪明。

他低着头,唇角勾起又放下。

过了会儿,又不自觉地勾起。

一双星眸, 快要溢出光来。

如若身后长着尾巴的话,自是要翘到天上去的。

御书房内——

元和皇帝定定地看着沈宁,久久不语。

“小宁,这是大燕的事,不是你一人之事,社稷之事,不可因儿女情长而耽搁,你如今作为我朝肱骨之臣,即将北去的兵马大元帅,你应当明白个中道理才是。”

他的言语,透着不容置疑的的威压。

沈宁直面他。

不如从前软弱、谄媚。

年轻将才的眼睛里,是如钢铁般的坚定。

她说:“臣,不负君王天下人,也不会负一心在我的未婚夫。”

她就这样看着元和皇帝的眼睛,脊背挺得很直。

“小宁,大燕急需雪女城的倾力相助。”

“圣上,我朝尚有沈大宗师坐镇,若我朝大宗师,都成了他人之夫婿,岂不是损失?南岳身后有武帝国,雪女城焉能为了我们,为了一个大宗师,从而得罪武帝国?”沈宁直言不讳。

旁侧,陈喜公公只觉得偌大的御书房,此刻竟万分的狭窄有压迫感,君臣之间你来我往的氛围,似刀光剑影,只差硝烟在彼此之中升腾而起,他便低着头一动不敢动的,就连呼吸都万般的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君臣二人。

“武帝已经大动干戈,硝烟焚我大燕以北,难道还要再开罪于雪女城,从而腹背受敌?”

元和皇帝声如雷霆压下。

沈宁高声道:“大燕尚未开罪武帝国,便已驰援南岳作为靠山,将战火对准了我大燕北疆。弱国无权,难道将臣的未婚夫推出去,就能让雪女城倾力相助?”

元和皇帝咬紧了牙关。

沈宁迟迟不肯松口。

“皇上。”

沈宁再道:“如若臣战死在北疆,如若大宗师愿意娶段芸芸,臣纵九死也不会干涉,但他只要是臣的未婚夫一日,臣就一日不会负他。

南岳、武帝此战蹊跷,我北疆也不是膏腴之地。

雪女城前来京师甚是突然,其中必有缘故。

妥协得不到好处,否则臣沈宁百死长眠河山之下,也愿换生民太平。

臣认为,此番段千溯大宗师来京,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请圣上多加防患。”

她句句犀利,堵住了元和皇帝想说的话。

她看这当朝的天子,脸色黑沉了下去。

“皇上,时辰不早,臣便不多加叨扰了,臣沈宁告退——”

她躬身行礼,再挺直脊背走出去。

大燕在武帝、雪女之间,一昧讨好和做低伏小要不到话语权。

而她和沈家在元和皇帝面前,亦是如此。

不管沈家把头低到怎样的尘埃,元和皇帝都觉得理所应当,甚至还觉得远远不够。

沈家的忠心是刻在骨子里的,谋逆之事从未有人想过,除非君王昏庸无道。

但不管元和皇帝的心思如何,沈宁都要沈家站起来。

她机关算尽,就是为了沈家的辉煌。

不仅要光宗耀祖。

还要沈家安康多长命。

这步步走来如履薄冰,跋前疐后,举步维艰,夹缝里求生存。

“北渊王。”

沈宁走出红木双门,就看到了一身红袍如艳阳,颇具恣意懒倦之气的十七王。

“沈将军。”

燕云澈望着她。

两人对视了眼,目光便错开。

一个走向御书房。

一个离开这吃人的深宫。

沈宁身后,传来“砰”地一声,而后是陈喜焦急担心的话语声。

元和皇帝将桌上的茶杯用力地丢到了地上,书卷扫荡掉下。

沈宁脚步微顿却不曾回头看,只迈开腿往前走。

她清楚,路是朝前的,不能回首看。

燕云澈把地上的书卷捡起来,“南海欧阳禅的残卷,甚是珍贵,皇兄这可就不珍惜了。”

元和皇帝瘫坐在椅上,一动不动的,眉头紧皱,只喘着气。

“皇兄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火?莫不是沈将军气了皇兄?”

燕云澈随意地坐在了旁侧的椅上,如在自家般,修长的双腿直接毫无礼仪之风的交叠起来,翻动了手中的残卷,嘴里漫不经心地道:“沈将军一贯是个聪明的,素日里多是谄媚,还能把皇兄气到?”

元和皇帝冷笑了声:“谄媚?那就是个披着虎皮的狼,你是不知,她的城府有多深,是朕低估了她,低估了她沈家。这沈家的野心越来越大,当真是要不得了。”

“依皇兄的意思是……?”

燕云澈不再翻动残卷,掀了掀眸,专注地看向皇兄。

“她不是得罪了张霁和段大宗师,若她沈家今晚被血洗,只怕世人都会以为是张霁所为。”

元和皇帝眯起了眼睛。

燕云澈指腹轻抚残卷上一个草书的“杀”字,沉吟思忖了会儿,才道:“陈家镇南军、国公云府、沈家麒麟、衡阳宗师,还有一个大宗师,皇兄,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云澈,皇兄,只有你了,只能靠你了。”

元和皇帝走了下来,握住燕云澈的手,眼里有泪。

“皇兄的意思是……?”

“朕听闻,你与沈宁的关系要好,再加上你是闲散王,今晚,你召集陈家、国公府、李衡阳、沈宁去你府上喝茶,在他们放松戒备之时……”

元和皇帝点到即止。

泪珠顺着眼眶往下流的时候,眼底似有翻滚而起的雷霆之怒和狠意。

“云澈。”

元和皇帝说完,抬起眼皮扫了下陈喜。

心领神会的陈喜立即端着托盘走来。

托盘之上,罩着一块绸缎黑布。

“这……是?”燕云澈茫然。

“云澈,打开看看。”

燕云澈将黑布掀开。

木质托盘静置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红面镶宝石的锦盒。

当他把锦盒打开,眸子微微一缩。

这锦盒内,放置着一枚解毒的熔火丹。

“皇兄?”

“云澈,皇兄知晓你身有霜毒,吃了很多的苦头。这熔火丹,能解你一半的霜毒,有延年益寿强身健体之功效。明早,事成后,第二枚解毒丹,就会送到你的府上,从此,你就不用再经受霜毒的折磨了。”

燕云澈心脏动了下。

随即眸色微红地看向了元和皇帝。

“云澈,你我是一脉相承的手足兄弟,为兄只是太依赖你了,你不要怪为兄。今夜,务必凯旋。”

“好。”

燕云澈收下了第一枚的解毒丹。

“皇兄放心,臣帝必然不辱使命。”

留下这么一句话,他便心情沉重地走出了御书房。

元和皇帝则坐在他先前的位置,拿起了那一本残卷,翻了几页,看向敞开的空荡荡的门,只见燕云澈渐行渐远,冬日里的暖阳把那一抹红的身影拉得斜长,不由叫元和皇帝想到了燕云澈幼年时,这十七弟最是喜欢他了,把他当成半个父亲。

他叹了口气,说:“云澈两岁那年,受了伤,委屈得很,谁来都不管用,还得是朕哄着。”

陈喜低头道:“皇上和十七王的手足之情,羡煞旁人。”

元和皇帝摇摇头,合上了残卷,将其置放在桌上。

“羡煞旁人么?”

他喃喃自语,笑了笑,“朕这十七弟,一贯优秀,优秀到让朕不得不怀疑,他哪怕身中霜毒在监视之下,也能成为大宗师。”

“陛下是觉得,沈云大宗师是……”

陈喜的眼皮子一跳,咽了两下口水,原就躬着的身体,这会儿更是压低了几分——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他作为沈宁未婚夫,今晚又怎会……”

“情爱之事,怎抵性命?”

元和皇帝微笑:“他饱经风霜折磨,这毒气折磨了他这么多年,就算是大宗师,长年累月下去也是无解的,只会使痛苦加倍。陈喜,朕问你,一个女人,和一条命之间,你选择哪个?”

“自是后者。”

“那便对了。”

元和皇帝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沈宁今日反将一军又如何。

他才是这大燕,坐镇上京的谋略家。

元和皇帝随后起身,移驾荣华宫。

“走了,是时候看看皇后了,否则又要闹出许多是非。”

“………”

却说周老丞相府上,一代战神老将沈国山,正在丢人现眼之中。

“沈老兄,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周永顺、陈禄章几人跨过门槛挡住光并排而来。

周永顺提了几壶酒,放在了沈国山面前。

“青花酒,那可是上等好酒。”沈国山道:“沈宁已是兵马大元帅,稍后给她带一杯回府。”

周永顺:“………”

陈禄章嘴角抽了抽,眼睛险些发黑。

他就知道,得知是沈国山邀请,今日这丞相府就不应当来。

“沈老将军。”

陈禄章很不服气地开口。

“沈宁作为兵马大元帅,禄章,你多加照拂。”

“?”

陈禄章瞪大了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厚颜无耻的沈国山。

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沈国山如此的面目憎恶,哪还有什么战神之姿,生怕不知她女儿即将走马上任,还压陈禄章、周永顺一头似得。

“咳——”

周老丞相捋须,干咳了一声。

沈国山:“周老兄,你说沈宁这孩子,我也没认真教导,这小小年纪,怎么就是大元帅了?”

周老丞相:“。。。”

这一日的丞相府相聚,可谓是笑了沈国山,苦了旁人。

陈禄章头皮发麻,觉得沈国山没个德行。

周永顺两眼发黑,满脑子都是大元帅三个字。

而老丞相几次三番想要离席,都被沈国山给揪了回来,被迫看他春风得意,字里行间,一言一笑,俱是作为父亲的骄傲,嘴里也说个不停,让人头秃。

几杯酒下肚,沈国山愈发张狂。

陈禄章双手捂着耳朵,叫了一声。

他只怕再听下去整个人都要疯了。

“禄章,你怎么了?”沈国山关怀备至。

陈禄章起身,“内急, 行吗?”

沈国山笑得优雅慈祥,落在陈禄章的眼里却感到头皮发麻,一阵恶寒。

便见沈国山道:“不急。”

陈禄章:“???”

他算是领略到了一代战神的厉害。

人有三急,恐怕只有这老战神才会离谱荒唐反驳一声不急。

再说这事儿……

也不是他说不急,就能不急的啊。

陈禄章表示很抓狂。

周永顺直接笑出了声。

老丞相以拳抵唇,干咳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