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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

君臣阒然无声。

元和皇帝的心思文武难猜,距离苏统领把军令状告示出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沈宁回到队列之中,目不斜视,这朝堂暗潮涌动在百官之间。

御座之上,元和皇帝细细地打量着沈宁。

新年以来,坊间新出了个话本,朝臣俱有耳闻,说的是有将之人狂妄自大,功高震主,被国主诛灭九族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元和皇帝便也知晓了些。

“皇上。”

方文宣沉寂了会儿,再度出列:“武帝国来势汹汹,雪女城和周边列国之间便要稳固好关系,原就内忧外患,树敌不可再多,微臣听闻,段千溯大宗师和张霁大师于昨日来了京都,而这正是天赐之机缘,佑我大燕啊。”

他作为当朝右相,不会不知道昨日的上京街道发生了何事。

沈宁和奔雷宗,俱已得罪死了张霁。

而段千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元和皇帝紧皱的眉头缓缓地舒展开来,“如方爱卿所言,此时当对雪女城人礼待有加,不可怠慢松懈。”

“圣上。”刑部侍郎出列,朗声道:“微臣听闻,沈将军于昨日在城内六街对张霁大师无礼,而段千溯大宗师的女儿段芸芸乃雪女城首领宗师的女儿,且对沈大宗师爱慕有加。”

话说至此,点到为止。

沈国雄横眼看了过去,“何侍郎,你这是何意啊,沈大宗师是我沈家未过门的女婿,此事是宫武宴鹿台由圣上亲自赐婚,此等良缘,千载难逢,你莫不成是觉得圣上不该赐婚?”

他才不管什么段芸芸张芸芸王芸芸的。

他只知道沈大宗师不仅文韬武略,德才兼备,还是个专一的好男人。

沈宁前一段婚事耽误了数年伤了元气,这孩子虽然冷漠淡然好似天塌了都无所谓,但家中做长辈的哪能不知道沈宁这孩子是有苦往肚子里吞,毕竟当年在沈家做女儿时,神采奕奕,眉飞色舞,是灵动活泼的张扬,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恨不得把自己的四肢百骸都换成钢铁所铸,从而便能百毒不侵。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能不疼不难受,只是看说与不说罢了。

沈国雄一贯是个老好人,为官之道左右逢源,鲜少与人正面起冲突。

家里有个一点就着的暴脾气老二就算了,还有个敏感做作封建迂腐且偶尔发巅的老三,还是得靠他这个做事稳妥的长子来撑起和谐的一片天也是极其不容易之事。

但这次,沈国雄直接跟刑部侍郎天雷勾地火,互不相容,那等架势,就差点儿在朝堂之上掐起来了,眼神里都带着火花。

想抢女婿。

做春秋大梦去吧。

宗师怎么了?

宗师就能抢男人了?

再抢下去,他家沈宁要脸不要,后世都能为沈宁写一本书了。

书名就叫《沈家女将被抢走男人的一生》。

多可怜。

何侍郎先朝元和皇帝规规矩矩行了礼,才斜眼看向沈国雄。

“我可没这个意思,读书应当明理,仕途者更应清醒,识字不是为了曲解他人意思的。

张霁和奔雷宗的冲突,和你沈家有什么关系,是沈将军得罪在先的吧,让我们下不来台。

按理来说,沈将军应当去找张霁赔礼道歉,然后说和,这乃情理之中的事,我大燕乃礼仪之邦,难道沈将军连这点都做不到?我知晓沈将军年轻气盛,觉得跌份,但该说不说,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定,做出这点牺牲又能如何?”

何侍郎偏是要激沈宁。

他是皇后一党的,自然要在这个时候添把火,让沈宁难做,让沈家地基的土更松。

如今沈家若失去沈大宗师这个准女婿,就会像是失去左膀右臂,楚皇后和何侍郎都看得清楚。

何侍郎也是认准了沈家翻不了身。

皇后没了太子。

但元和皇帝正值壮年,而且他知晓元和皇帝私下习武强身健体,暂时不会发生皇朝更迭的事。

因而,他此次不仅是为皇后所用,也是讨好皇上。

那右相方文宣,不就是皇上的风向标。

指哪打哪,只是鲜为人知罢了。

何侍郎强逼沈宁这个即将上任的兵马大元帅去给张霁道歉,就是为了激怒沈宁,好让沈宁让出马脚。

沈国雄瞪着眼睛还想说话。

沈宁看了眼大伯,而后踏出一步,眉眼含着笑意。

“皇上,末将愿给张霁大师赔礼道歉,只要能为大燕安定添砖加瓦,以我沈宁之躯之骨为砖为瓦又能如何?”

何侍郎皱了皱眉。

经过连日来的事,百官们都摸清了沈宁的路子。

狗腿谄媚,所谓虚伪都只是她的面具。

此女,和沈国山如出一辙,乃生做豪杰死当鬼雄的刚烈之人。

又怎会给张霁道歉?

“只是——”

沈宁话锋一转。

来了来了!何侍郎双耳高竖专心聆听等待着后文,就知道沈宁不会这般甘心。

怎料沈宁谦逊道:“何侍郎,在上京,你也算是我的长辈,此事既是你提出来的,到时候,就由你陪我一起去登门致歉吧。”

何侍郎脸色大变,那张霁可不是个好人,更何况让他跟着沈宁一道登门,丢自己的脸就不说了,到时候张霁见他跟沈宁在一起怒火牵连他, 那可就不好了。

“这……”

“何侍郎,这是关乎黎明苍生,天下安定之事,沈宁想何侍郎不会是一个只知道慷他人之慨的奸诈小人,而是一个清正廉明以天下为己任的好官啊。”

得!这高帽子戴上来了,何侍郎就别想摘下去,只能说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方文宣悄然观察着沈宁,感觉有些不对劲。

沈宁除了鹿台,大部分行事都是内敛之人。

尤其是在元和皇帝面前,那是夹着尾巴做人,而这会儿,倒是有点展露锋芒了。

方文宣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多留了个心眼,沈宁虽是个武将,但年少有为,胆识过人,北幽城的空城计和鹿台诛太子都能见得心思缜密不输多数文官。

“皇上。”沈宁再次道:“近来,坊间有一撰书,说的是为将者轻狂,为帝者无情。”

这话一出,朝堂死寂到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方文宣眼皮一跳,深邃的眼神闪过犀利的精芒。

他的感觉没有错!沈宁锋芒毕露,现如今更是朝向了皇上。

若在今日以前,沈宁只会做低伏小拍马屁,绝不敢直言不讳这般说的。

元和皇帝沉默的时候,百官只觉得时间流逝得缓慢,就连风声都有了肃杀之气。

良久,他才说:“哦?竟有这等书,不过书中都是写者编造出来的虚假故事,沈爱卿提及此事是……”

“话本故事千变万化,说书先生舌灿莲花,这些事原不打紧,只是近来不少声音,说我沈家大厦将倾。”

她直接点破了这摇摇欲坠一层纸。

然后一把火烧开。

硝烟之中,杀气更甚!

沈家大伯听得此话腿脚都颤了一下。

他可没想到沈宁会这么敢说。

功高震主之事他和沈国山多加避讳,恨不得把头埋进土地里去,沈宁倒是好,在这朝堂打开天窗说亮话……

元和皇帝眼底浮现愠怒,“一派胡言,沈家开国世家,代代忠烈,怎会倾倒?”

“圣上英明!沈家不狂,圣上不昏,乃一代明君,万古独一人,那些个宵小之人,岂能理解圣上之英明,还说不久将来后,大燕将无沈家,有圣上庇护眷顾,沈家怎会没有,圣上又不是书中人,怎会断我沈家之路。”

沈宁跪下了。

但她的脊背挺起来了。

说到最后,他笑望着沈宁。

这是君臣二人,第一次,正面交锋。

元和皇帝默然了一会儿,便笑了。

沈宁的骨头,比他想象中的硬。

她不仅是以身为棋,更是以血肉为盾。

她就算冒着君臣忌讳,也要点出来。

如此,日后沈家但凡出事,百姓们都会想是他元和皇帝做的,他只能护好沈家,哪怕想在沈宁离开之后对沈家出手,都不是容易的事。

再加上沈宁和奔雷宗关系的缓和,沈家的地基,又稳固了。

真是……有点糟糕了啊。

周老丞相侧目看向沈宁。

何侍郎、赵永顺、陈禄章等无数道视线,无不是交汇在沈宁的身上。

这一次,他们真正意义上把沈宁当成这朝堂的一员了,且是强大的一员,而不是外强中干的草包。

沈国山眼睛红了一圈。

沈国雄害怕得很,但又莫名有些激动,还有点……小小的崇拜。

沈宁做了他一直以来不敢做的事,说了他不敢说的话,哪怕是个后生晚辈,他老骨头里的血也不由为之而热。

“沈卿放心便是。”元和皇帝冷着脸回。

他终于知晓,坊间为何会有这么一本书了,还有人煽风点火,只怕都是沈宁的杰作。

准确来说,是沈宁和燕云澈的杰作,这本书早就写好了,就等宫武宴结束的必要时期发出来,为的就是今日之局。

她要父母叔伯无虞,要沈家大厦永不倒。

沈家,开国之功臣,祖先的血液不能白留。

这么多年,沈家做低伏小没了当年强盛姿态,但元和皇帝放下戒备了吗?

没有!

这满京权贵敬他沈家了吗?

没有!

世人只敬罗衣不敬人,这阶级分明三六九等,朝野内外无声镌刻着吃人的高低贵贱。

既然跪下去埋在地里换不来苟延残喘,那她就藏拙再出锋,要她沈家常青大燕!

方文宣深深地看了眼沈宁,转过了话题:“皇上,此次北部战事,还需要一个军师,微臣这里有一个人选。”

“有劳方丞相了,但是不必了。”沈宁直言。

方文宣皱眉,看着胸有成竹有备而来的沈宁,心里陡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沈宁,已有最好的人选。”

“敢问沈将军,是何人?”

“我朝宗师,李衡阳!”

沈宁扬起下颌说完,满地惊色之余,就听有人来报:“皇上,李衡阳宗师求见。”

时间,是那么的恰好,碰巧到让人这君臣百官心惊胆战,再看向沈宁的眼神里,深色和忌惮又翻了一倍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