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蓉活该,教不出好儿子,俨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还镇北将军,我呸——”
“沈将军瞧不上,永安公主也瞧不上,落魄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真不晓得前些个日子隔三差五来黑水街炫耀个什么劲儿。”
“我要是她啊,我就没脸活了,半辈子,活的猪狗不如呢。”
“什么不活了,死了有颜面见列祖列宗吗?”
“………”
门外窄巷冷风肆意交缠,每一个字传入《惟吾德馨》的陋室,卧于病榻的顾蓉在新年这天,愧痛懊悔,悲愤交加,复杂之绪到达了顶点,两只眼睛发红,死死地瞪着门外,张了张嘴喉咙如灌山洪,怎么都发不出叫骂之声。
是发不出。
也是骨子里的卑。
一生为了追求高门名利,身份地位,便会丢掉许多至关重要却是曾经最不以为意的东西。
屋子外头的人也识趣,点到即止,如一锅水将沸未沸,在临界点爆发前就回到自己家去了。
“娘,过年了。”
顾景南耷拉着头,“我带你,离开上京吧。”
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平静地生存。
而不是时刻受人关注。
“不……不要……”顾蓉满脸惊恐和不甘。
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独自,来到上京就是为了闯出一条富贵荣华之路。
要她就这样离开,如何能够甘心?
“我,再无出头日了。”
顾景南疲惫地说:“离开吧,儿子会给你养老送终,然后自己孤独一人到老,此生,不会再娶了。你看儿子如今模样, 又还能耽误谁?我知母亲心高,也是能吃苦的人,但这上京之大,已无我们母子二人的容身之地了,正如她们所言,你我母子,已成丧家犬,过街鼠,谈何东山再起?谈何风光名利?”
“娘,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顾景南屈膝,无力地跪在了潮湿冰冷的地。
病榻之上的顾蓉,颤颤巍巍的手缓慢往前,又凝滞了会儿,似是一鼓作气用尽了浑身的力道,猛地握住了儿子的手。
“景南。”
她拼命地摇头,“多年辛苦,付诸东流,你叫为娘,怎甘愿?”
顾景南反握住了顾蓉的手,“娘,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顾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她从未设想过,上京城的结局,会是这般无人问津的凄惨。
这是,最苦的一个年了。
……
东墓园外,送走永安公主的马车后,醉醺醺的一些人勾肩搭背的,脸颊浮现着绯红。
“沈宁。 ”
陈琼问道:“如若时间能够回溯,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你会怎么做?”
四下,一阵静默。
不管喝醉与否,一双双的眼睛,无不是看向了沈宁。
沈宁沉吟了许久并未急着回答。
她醉醺醺的,被那位大宗师给小心翼翼如获珍宝般扶着。
“时间回溯?”她苦笑着说:“说书先生骗人玩的,哪有什么时间回溯,该是如何,便是如何。路是往前的,不是重来的,是吧,追风。”
沈宁扭头对着大宗师咧着嘴笑,眉角眼梢,笑容满面,红衣衬得宛若少女模样,映入男子的眼底,便是一晃。
然而,当大宗师听到追风之名,整张脸都黑沉了下去,并瞪了眼耳根发红还有些傻乐的追风。
追风还笑着对大宗师说:“尊上,沈将军真可爱。”
逐电扶额,无奈叹息,暗道这傻小子当真是没救了。
他悄然掐了下追风腰上的肉,生怕追风在这条没救之路越走越远。
“啊啊。”
追风触电般弹走,鼓着脸恼怒地瞪向了逐电,“你作甚?你莫不是嫉妒沈将军喊我之名。”
逐电:“………”他就不该对这厮还抱有期待,就该一棒槌直接送走。
送走!
追风再对着大宗师笑,“尊上,你看……”
“抄写,三万遍《好人七律》。”沈尊用最是好听的声音,说出了对追风来说犹若晴天霹雳般狠毒的话。
追风再也笑不出来了,还有点想哭。
尊上要他死就直说!
何必如此折磨。
三万遍……
他得抄到去见阎王。
追风撇着嘴,欲哭无泪。
逐电面无表情,身板挺直,似在无声道着“活该”。
没眼力见的蠢材,怎么能混到跟他逐电平起平坐的,这当真是个留给后世解答的大谜题。
四周众人,俱是一笑。
这东墓园,倒是其乐融融的和谐,大年之时不见阴森之气,一反常态的热闹不似坟冢如酒家。
陈琼抬头看天,“时间确实不能回溯,不过是痴人说梦,话本里的假话罢了。”
坊间的话本,有许多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人,时间回溯,重走一生,精彩又恣意。
现实,哪有回溯。
沈宁歪了下头,睁大了惺忪朦胧水雾光泽涌动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陈琼。
陈琼下意识地看向她,沈宁对着她笑。
陈琼眨巴两下眼睛,面颊绯红更甚,如猴儿臀,随即别扭地看向别处,且思忖着沈将军是不是也对着云挽歌这般的笑,思及此,又看回来,不满地瞪了几眼沈宁。
沈宁却说:“如若时间能够回溯的话,我便要去……”
她顿了顿,似是在思考。
其余人等纷纷侧目。
闹情绪的追风都竖起了耳朵来听。
俱都下意识地以为,她想回溯到年少时,不与顾景南成婚。
她笑着说:“便要去带上足够的人,把那些北幽城的叛军给千刀万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