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
楚皇后怒道:“你乃一国之君,做事之前还得过问过问你这位明华公主吗?你口口声声,千拦万阻,可还有公主的礼仪风范?你贵为公主,你的九皇姐,同样贵为公主,你有何资格对她大呼小叫?”
楚皇后俨然怀疑明华这厮,是当初离开冷宫的时候,把脑子落在了冷宫。
要不是北渊王燕云澈的求情,这厮只怕还在冷宫里自生自灭。
明华公主不知,她这位皇后焉能不晓得。
燕云澈之所以会替明华公主开口求情,只因早年间承过明华母妃的一次恩情,方才为之罢了。
元和皇帝也是看在燕云澈的面子上,才对明华公主喜爱有加。
诚然,明华公主的骄蛮小性子,在人人都对皇上敬重惶恐的深宫里,也能讨得皇上的喜爱。
只是这明华不知收敛,反而愈发的得寸进尺,如今在这宫武宴上,更是得意忘形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了。
明华公主万分地委屈,低下头嘟囔着,“儿臣也只是担心皇上。”
“够了!”
元和皇帝原就不满面对林使臣的刁难之时,明华公主的所言。
而今一声怒喝,迸发出雷霆之怒。
恰如秋日的平地起惊雷,又如巨鼓之音在明华公主的耳边炸起,直叫明华公主的身子都抖动了一下,小心翼翼且诚惶诚恐地看了眼元和皇帝,见父皇面露愠怒,便忙不迭地屈膝跪了下去,耷拉着个脑袋赶忙认错。
“父皇, 儿臣知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
旁人伴君如伴虎。
她作为公主,也不例外。
“父皇,明华皇妹或许只是无心的。”燕月璃低低地咳嗽了几声,便宽慰道。
“你啊——”
元和皇帝怒指了下明华,“你若能有你皇姐的半分懂事,就足够讨人喜欢。”
随机看向燕月璃时,面色温和了几分。
“月璃啊,宫武宴后,你便直接去铅华宫,铅华宫距离父皇的御书房近,日后想看父皇,随时来看。”
“月璃多谢父皇。”
燕月璃再次行礼。
白兮兮的小脸,流淌下了泪水。
她却在垂首时,粲然而笑。
楚皇后忙道:“月璃,此乃好事,可不能哭,来,坐在母后的身边,与母后共同观这宫武宴。皇上,还别说,这孩子的眉眼,像极了你。”
元和皇帝心情复杂,淡淡一笑,入座之时,看向沈宁,“小宁,回府之后,你可得再去祝一祝沈统领。”
沈宁茫然地看向了元和皇帝,完全不知元和皇帝所说的沈统领是何人。
兰贵妃便解释道:“沈将军,你且有所不知,你刚去凤栖宫的时候,你沈家又都了一件大喜事,沈家长子,沈从武因护佑太子有功,被圣上封为了麒麟军的新统领。”
沈宁彻底地呆讷。
她像是一块风化的石像,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下意识地僵住,不知该作何反应,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眼睛又眨了好几下。
沈从武瞧见这一幕,紧紧地皱着眉头。
沈国祥的心里也不大舒服。
虽说皇上此举会分裂沈家,但沈宁何至于在群臣百官宗门使臣的面前,表现的如此明显?
“沈将军?”
兰贵妃浅浅地唤了一声。
沈宁似是才反应过来,继而面朝元和皇帝单膝跪地。
她拱起双手却垂下了头颅高声道:“圣上恩赐沈家,末将沈宁不胜感激!”
垂首之际,无人看见她眼底闪过的幽光。
在座的诸位只怕不会想到,那一箭射向太子的时候,就是看见沈从武走向了太子。
只要麒麟军的兵权到了沈家的手里。
就会是她的!
而唯有前方左侧的沈大宗师,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万分的心疼。
正因懂得她的步步为营和处心积虑只为守护家人为地下冤魂鸣不平,全然忘了自己的血肉之躯能够承受几载伤痛,方才心如刀割般的疼痛,却又万分的欣赏,欣赏一个不论深处何方,都敢于且坚定于足下之路的她。
三年前。
三年后。
嫁做人妇也好,孤身一人也罢。
她便是她。
热情藏在寒冰下。
……
元和皇帝摆了摆手。
沈宁起身,回到鹿台上宽阔的演武列阵之地。
“小宁。”
自沈家席间擦肩而过之际,沈从武站起了身,满怀儒雅,举手抬足略有沈家章子的大气。
“从武阿兄,恭喜了。”
沈宁皮笑肉不笑。
“日后有什么需要,跟哥哥说就好了。”
沈从武面带微笑。
“好啊。”沈宁嘴角勾起,“看来日后,还得是靠从武阿兄多多照拂了。”
“一家人,那是自然。”
敷衍不含温情的寒暄过后,沈宁便回到了子衿武堂的所在地。
沈从武的臀部挨回了琉璃座椅,复又深深地看了眼沈宁。
沈青衫闷闷不乐的。
自家阿兄阿姐,每个都比这位堂兄有本事。
皇上怕是眼睛不好使,让从武堂兄去做麒麟军统领。
“青衫。”
沈惊风作为长兄,眉头压低,沉声道:“不可恼之。”
“阿兄……”
“喜怒不形于色,不为眼前所绊,方才能有真正的远见。你年纪还小,但也是沈家儿郎,该清楚大是大非前,不可置身于迷雾之中,作无意义的困兽之斗。”
沈惊风的声音很低,细心又沉稳地教导着胞弟。
沈青衫似懂非懂,随即掩去心中怨怼和不满,垂首时端的是乖巧懂事。
那侧——
林使臣眼珠子一转,不经意间和太子交汇了下,便又来了注意。
太子看了看林使臣,便侧开视线望向了走进人群之中的沈宁。
眸底,噙着一丝嘲讽的冷意。
只怪沈宁不愿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否则的话,日后这大燕江山的肱股之臣,便是她沈宁,而非沈从武了。
“皇上。”
林使臣拱手行礼,紧接着道:“皓月追星,见不详之血,乃煞兆!永安公主虽说是两国公主,但箭矢差点伤害到了贵国的太子殿下,于大燕来说,恐怕是万分的不利,若想破除不利的煞兆,恐还得找一位怀有身孕的女子。”
元和皇帝的面色阴沉如墨。
看向林使臣的眼睛里,蕴含着犹如狂风骤雨般的恣睢戾色。
“林使臣。”
先开口说话的,反倒是左侧的沈大宗师。
他慢条斯理地出声,漫不经心地抬了胎眸,眼神深邃,内力浑厚,只一眼便让林使臣感受到了大宗师的威势。
“放肆了。”
男人语速缓慢,却如雷霆万钧,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势。
虽说白袍着身,却无凛冬大雪中遗世独立的仙人气息,反倒像是冲破大雪足以媲美百万雄狮的杀气。
林使臣与之对视的刹那,脑子轰然作响,心口也咯噔猛缠了下。
适才还憋着一肚子坏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林使臣,骤然便已哑口无言。
“沈尊可有见解?”元和皇帝问道。
“皇上,此人略知牛毛,就敢在大燕鹿台献丑,实在是丢了乾天国的脸面,也伤了两国之间的和气。”
“此话何意?”
只见沈尊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挺拔颀长的身影,直叫呼啸而过的寒风都要让道。
男子负手而立,目光比刀子还锋锐,注视着林使臣。
“本尊游历列国,也曾去雪女城和武神国参悟新的武学,对祈福之说,另有一番见解。
今日乾天国的皓月追星,乃是祥瑞的迹象。
锋镝之气,险伤太子。
千钧一发之际,沈家从武不顾自己性命,便意味着大燕忠臣济济,皇室和江山根基,不容撼动。
永安公主孤身一人来他乡,虽被那顾景南所辜负,却也被大燕民风和武学所感染。
这点点滴滴,桩桩件件,道的都是祥瑞,林使臣,何来的煞气啊?”
沈尊目光冷漠,字字平稳而有力量,直击要害。
“沈大宗师,这追星箭已然沾血,晦气之兆,何尝不是有目共睹?”
“两国公主之血,洗旧年,盼新年,大燕列国,雪女武帝,都是以红为大吉之兆,林使臣你又怎敢说是晦气?”
沈尊冷嗤,“照这般说,本尊岂不是可以怀疑你乾天国,意图对雪女不敬?雪女提字,是造福乾天,而非你卖弄肚子里三两臭墨的利器!若林使臣不信,本尊即刻便能与林使臣,共同去往雪女城,问个是非明白,可好?”
说至最后,淡淡地挑起了一侧的眉梢,眸色愈发的凉薄如水。
林使臣额头冷汗潸然,脊背发麻,“沈尊……”
“退下吧。”
“是……是……”
林使臣赶忙退了下去,面对大宗师,便好似有着与生俱来的惶恐。
再加上,这一件事确实是林使臣理亏。
大燕已经派蓝连枝出来承受皓月追星,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死咬着,传了出去,于乾天国都是不利的。
沈尊回来时,元和皇帝低声笑,“沈尊,不愧是我们大燕的镇山之虎。”
末了,便又拔高了音调。
“陈喜,没看到沈尊的杯盏空了吗,还不快去给大宗师上酒。”
陈喜是御前的人,还是总管太监,只伺候元和皇帝一人。
如今让他给沈大宗师倒酒,也算是给足了沈尊的面子。
元和皇帝的眼角余光,俱都在盯着喝酒的沈尊。
他的十七皇帝十七皇帝,自小便有霜毒。
陈喜倒下的灵岩酒,则会刺激霜毒的爆发。
“大宗师。”
陈喜斟完了酒,弓着身停在原地说道:“这灵岩酒,是陛下亲自所酿,往日只有北渊王来的时候,陛下才舍得拿出来一叙兄弟之情。”
“如此,皇上有心了。”
沈尊把一壶酒喝完,又向元和皇帝讨要了些,“皇上,确实是酒中极品,不知本尊可否有这个荣幸,带几壶回去浅尝慢喝。”
元和皇帝见沈尊喝完酒面不改色,浑身上下的内力气息,也平静如初,便大笑出声,“沈大宗师要,自然是有的,陈喜,没听见吗,还不快去给大宗师备酒,有多少,便备多少。”
这一番话,暗藏锋芒,几经试探。
这些年来,元和皇帝每次把北渊王喊进宫里。
看似兄友弟谦,实则回回都是燕云澈喝着让自己霜毒发作的灵岩酒。
沈大宗师的出现过于神秘。
元和皇帝又是个疑心病重的人,不得不多虑。
他便要看看。
这沈大宗师,会不会趁此机会,把宫里的灵岩酒要掉。
“灵岩酒既是北渊王的心头好,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几壶就已足够,不必全部拿走。”
沈尊淡声道。
元和皇帝面庞的笑容愈发浓郁。
“也是,朕的那个皇弟,最是怕冷,到时候来宫,若喝不到这灵岩酒,可得怨怪朕这个皇兄了。”
提及皇帝的时候,元和皇帝的面庞流露出了亦父亦兄的神情,温和而宠溺,又浸着融化霜雪般的笑意,让四周的人不由艳羡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室之中,竟然还有这般的手足情谊。
沈宁远远地望着高台之上的波谲云诡,以及那一盏杀人诛心的酒,看向燕云澈的眼神,泛起了一阵阵的涟漪。
想到燕云澈的过往,胸腔内怒气更甚。
只得于高朋满座中,压抑,再压抑。
白衣胜雪的男子,骨血内都是凝结出的霜花。
毒性蔓延。
极力克制。
面具下,是渐白的脸庞。
像是在鬼门关前徘徊多时的疾苦之人。
又许是察觉到了沈宁的心情,他状若无事人般,笑着看向了沈宁。
虽一字不发,眼神里却写满了安慰。
仿佛在说:
我没事。
……
然而,这样的安慰于事无补,并未让沈宁放下心口的沉痛,眼睛反而又泛红了一圈。
元和皇帝说起北渊王,便有绵绵不绝的话。
“朕的那个皇弟,青涩稚嫩的幼年时,就有了惊人的武学天赋。朕曾无数地盼望着他长大成人,原以为,他会成为像沈尊这般的大宗师,却没想到……诶……”
元和皇帝叹了口气。
“人各有命,机缘天定,元和皇帝不必伤怀。”沈尊语气毫无起伏。
元和皇帝闻言,方才放下了最后一道戒心。
“说来也是,今朝宫武宴,明日新年当胜旧年,群臣聚鹿台,应当高兴高兴。往年宫武宴,最热闹的还是演武列阵,朕也不扫诸位的雅兴了,应当好好地观赏士兵与学生们的年轻风采。”
宫武宴,由演武列阵之际,正式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