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给太子擦鞋,是从武的荣幸。”
沈从武颔首低头,端的是恭恭敬敬。
太子轻笑了一声。
周边人俱都是神色各异。
“你且陪陪长辈吧,稍后再来本宫这里。”
太子撂下了一句话,朝着沈家人点了点头,便带着三皇子、云骁勇等人朝宫内走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斐然。
尤其是这位太子,平日里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温文尔雅,如深海平静之下,却有雷霆惊涛。
伴君如伴虎。
储君亦当然。
“臣沈从武,恭送太子殿下。”
沈从武面朝太子的背影,深深地一拜。
极致的谄媚和狗腿在位高权重和皇家里,算得上是屡见不鲜的事。
然——
沈家傲骨铮铮,远播上京外。
而沈从武还是一介文人,应当除了沈家与生俱来的浩然凛意外,还有文人风骨才是,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众人的面做这等事,自是会引起背后诟病的。
众目睽睽。
达官贵人们面上不敢说,眼神却是多有变化。
“爹,二叔,三叔。”
沈从武在沈家长辈面前低了低头。
“走吧。”
沈国山面不改色,冷峻如初,只淡淡道了一句。
“是。”
沈从武进了沈家人群。
他刚要去牵儿子的手。
儿子沈炙,将白嫩的手往回抽了些,也没往日的热情,脸上更失了笑容。
沈从武看着冷漠疏离的儿子,欲言又止,一道叹息声,到了咽喉却又被吞咽了回去。
稚子天真,不食人间烟火,并不知晓沈家满堂的荣华富贵是基于血色的死亡之上,沈家先祖们的累累白骨筑造出了沈家的金鼓馔玉。
沈家没落。
皇室打压。
不复当年之勇。
他作为长子,在太子面前做低伏小,也是为了沈家长远的未来。
日后,孩子会理解他作为父亲的良苦用心。
沈国山正要带着人进入皇宫深处。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国山老兄。”
沈国山顿足,并未回头,而是等着说话之人前来。
开口者,白发苍苍,身着灰袍,步履矫健一看便是身手不凡之人。
这位,正是奔雷宗的内阁长老,沈天佑。
在奔雷宗内,能够当得上长老级别身份的人,都是纯正的沈家一脉。
当年沈家内讧,有了分歧。
有人认为忠君报国,是作为臣子的本分。
位极人臣,敬天子,爱百姓,是刻在沈家血液里的信仰。
亦有人盼有水云身,自由海阔天地间,自是做不到心怀大义,不愿为皇家之鹰爪,便专修武道,肆意江湖纵情里。
而在天佑长老身后的,则是沈宁那日在东墓园身为监斩官时遇到的奔雷宗少宗主沈年华。
沈年华身边跟着几个堂兄弟,都是奔雷宗长老的子孙。
其中,便有私下揍过沈青衫,导致沈青衫脱臼的沈虎、沈象几兄弟。
沈青衫在沈家队伍,回首瞧见来人,抿紧唇瓣,眸色沉郁,生出微愠之色的涟漪,很快就被他遮掩在了浓密的睫翼下,而不让人发现。
沈象和沈青衫同龄,却是壮实不少,还高出了几个脑袋。
沈虎皮肤雪白,白到近乎透明。
乍然看去,隐隐有着阴鸷的病态感。
手里还盘着两颗焦黄的陈年核桃。
他一眼捕捉到了沈青衫,歪了歪头,挑起眉梢,对沈青衫露出了极度阴柔的笑容。
天佑长老走到了沈国山的面前,捋了捋长又白的胡须,目光扫过沈家两脉里年轻有朝气的面庞,唏嘘感叹道:“时间如白驹过隙,昨日旧年一晃而过,转眼间孩子们就都大了。”
沈国山皮笑肉不笑,“说的是,要不了几年,我们都得入土了。”
天佑长老捋着胡须的手,险些用力往下一揪。
微顿过后,讪讪一笑,目光扫过了沈从武,意有所指地说:“上京沈家,年轻一代,当真是人才辈出,既有沈将军的刚正不阿,还有从武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一个刚烈,一个世故,相得益彰。”
言语间尽是对沈从武的嘲讽。
企图挑拨沈国山、沈国祥一脉的关系。
沈国祥甩了甩袖,“奔雷宗后生不遑多让,虽然看起来奇形怪状,一言难尽,但各有天赋和心灵之美,此乃奔雷宗门之福,看得出来是天佑长老你教导有方了。”
沈天佑神色微僵。
远处的沈宁,听到大伯的话,唇角微微一勾。
若非亲眼所见,她怕是还不知道,大伯沈国祥损起人来,竟也是有一套的。
“何有奇形怪状?”
沈天佑回头看了看宗门后辈,当即就反驳道:“我宗……”
“天佑老兄。”沈国海将他的话打断,开口她滔滔不绝之际,眼睛还紧盯着天佑长老的眉头看,“我瞧你印堂微黑,怕是被邪气缠身,不过你别怕,今晚入睡前,我会帮你去佛祖面前说点好话,给你加点功德。”
沈天佑:“…………”
从他记事起,每年宫武宴来上京,都会被这三兄弟气得够呛。
年轻的时候就按着他打,打完了还说是他自己摔得。
如今年纪上来了,一个个知道要德高望重,稳重自持了,倒是不揍他,却是字字珠玑,好似比杀人的刀还要厉害。
沈天佑倒也是个不服气的。
自小就胜负欲强。
于是,每次都盼着新的一年宫武宴,企图扳回一局。
哪知年年吃亏,回回上当。
市井坊间还传这三兄弟自幼时期就不和,明争暗斗,时常闹得鸡飞狗跳,沈天佑常常企图浑水摸鱼,逐个击破,偏偏这三兄弟一见到他,就感情深厚,固若金汤。
沈国祥左看看二弟,右看看三弟,目光里透着谢意。
沈国海提着眉,就差摇着肩膀抖起来,息怒都形于色的面庞,看得两位兄长头疼不已。
沈国山依旧如初,是面无表情。
虽说沈从武今日之做法有伤大雅,但沈家作为一个整体,自有沈家长辈来教导,而非任由外人嘲笑。
沈从武低着头,从始至终不再多说一句话。
“青衫贤弟,好久不见。”
沈虎手盘核桃,对着沈青衫一笑。
沈青衫双手攥紧成拳,手背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