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宋印痛哭流涕的哀求着,现如今,只有沈国山能够救得了他。
他来往沈家多时,与沈国山交谈过许多次。
他深知,沈国山是一个爱民忠君的人。
是大燕心软的战神。
但他也忘了,沈国山的心软,仅限于家人和无辜又平凡的万民。
沈国山冷淡地看着宋印,丝毫都不动容。
“宋御史,安心去受罚吧,这是你该得的。”
“死于十二月的北幽城百姓们与行军战士们,都会在黄泉路上,好好地看着你受刑。”
沈国山对宋印露出了一个笑容。
气势铁血,肃杀蔓延,就连高台之上呜咽的风都冷冽了几分。
宋印看着沈国山脸上的笑,心里颤抖不停,体内鲜血似是爬满了寒霜,不住地颤抖着。
元和皇帝给了一个眼神,黑甲军首领便把宋印、君尚书带了下去。
沈家给出的证据,完全能够证明宋、君二人的心有叵测,图谋北幽之局。
雁北行宫的局势瞬息万变,难以揣测,前来参加皇宴的文武百官们,无不是惴惴惶恐。
明华公主见高台一波三折又三折,沈家却还完好无损,恼得咬紧了牙,心里暗骂沈宁当真是命硬的像一块臭石头。
“皇上。”
沈宁作揖躬腰。
“小宁有话请讲。”
“君家次子君光耀,在北幽之战中,立下了大功。”
君家该不该死自是九五之尊一句话的事。
但作为曾经的战友,沈宁再清楚不过了,君光耀平日里或许不是个正人君子,但在北幽被屠的那晚,突然间长大了。
他和甄远小胖子一样,并不知晓父亲的狠毒,还妄想着能够成为父亲的骄傲。
“是,君尚书犯下之错,与君光耀无关,特赦免君光耀,就让他在燕京学堂,好好地修习吧。”
“臣沈宁代君光耀,谢吾皇隆恩,吾皇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宁拱手低头,声音陡然拔高。
元和皇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郁声道:
“甄夫人揭露的人,包括大理寺少卿甄世洪,祁国公,都要严查,两日之内,给朕一个结果!”
说到最后,大发雷霆之怒,群臣们都跪了下去。
“行了,这宴与不宴,已经没必要了。”
元和皇帝深呼了一口气,迈着步子在陈喜的搀扶下走出了雁北行宫的高台。
黑甲军的侍卫们把甄世洪几个拿下。
甄世洪咬牙瞪眼,恶狠狠地看着妻子。
“我才是你的丈夫,你竟敢污蔑构陷于你,你该死,你和沈宁都该死。”
“你糊涂啊,你难道不知道是那沈宁害死了远儿,竟然与她沆瀣一气来坑害我。”
“当初,我就不该娶你这个贱妇,这么多年的真心,都喂了狗。”
甄夫人望着呲牙咧嘴目露凶光的丈夫,只觉得万分地陌生。
唇齿间,溢出了苦涩的味道。
她自嘲地笑了笑,失望地摇摇头。
“你永远不知悔改,我自没有善心去开导你,引导你,这些,都是阎罗爷该做的事。”
“世洪,我们夫妻一场,我送你走,算是我这个做妻子的本分。”
“你且放心,吾儿的周岁酒,我会好好地喝着。”
甄世洪不会知道,就算甄远没死,只要甄她得知了甄世洪所做的那些事情,照样会做出今日的选择。
因为,她是甄远,甄大将军的,母亲。
甄世洪看着妻子的模样,近乎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前去撕烂这张忽然间陌生到全然不认识了的面孔。
黑甲军的侍卫,不留情面的带走了甄世洪、祁国公这些人,暂且打入大牢,听候发落,如若调查的结果如夫人所说相差无几的话,下场便会和宋印、君尚书差不多。
直到甄世洪被拖走,甄夫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傍晚暗红色的微光,从高台之上折射了下来。
甄夫人一寸寸地回眸看去。
沈宁缓缓地抬起眼帘,平和地望着甄夫人,
相顾无言。
却有种,分外的宁和。
……
君家。
一大早的时候,君光耀就被父亲带着人关在看了祠堂里。
君光耀跪在蒲团之上,望着君家列祖列宗的灵牌,是百思不得其解。
父亲从前待他极好,很多时候,都可以用溺爱来形容了。
但不知为何,自打从北幽回来以后,父亲看着他的眼神,总是透着一股瘆人的凉意。
这些天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些,今日他还没睡醒,就被父亲、君光祖带着人从榻子上拽起来,二话不说就关了禁闭。
“咔嚓。”
背后,祠堂的门被人打开。
君光祖穿着玄色的华服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垂着眸,好笑地打量着他的这位二哥。
“二哥。”
“你来做什么?”
君光耀连头都没回,背对着君光祖用带着点嘶哑的声音问。
“二哥自打从北幽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得,也不知是不是被那沈宁下了降头,几次三番为了一个下堂妇跟父亲顶罪,做弟弟的我,当真不知二哥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君光祖站在敞开的门槛前,和煦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锦衣华服尽显出了尚书之子的贵气。
相反,君光耀则跪在昏暗阴影当中,似若一明一暗的两条人生节点。
君光耀闭着眼睛,丝毫都不想搭理他。
“莫不成——”
君光祖坐在了前边的桌上,捡起了一个苹果便吃,“二哥去了一趟北幽,把脑子都遗落在了那杀伐之地,忘记带回了上京。”
跪地的人依旧沉默不语。
见君光祖喋喋不休念叨了许多,才冷淡疏离地开口,“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吧,父亲罚我禁闭,却也没说让三弟前来陪罚不是?”
“原想着有一个消息,二哥会很喜欢听。”
“既然二哥这么不待见我,我也就不在这里自讨没趣了。”
君光祖把咬了两口的苹果丢回了灵牌供桌上瓷白色的碗里,用手拍了拍袖袍上的尘灰,方才懒洋洋地往祠堂外走去, 边走还边漫步尽心地说着:
“我见黑家军抄了沈家,原还以为你会感兴趣。”
“轰!”
骤然间,君光耀从泛黄色的蒲团之上猛地站了起来,回过头睁大了眼睛狠狠地瞪着君光耀,喝道:“站住!”
“你说什么?黑甲军对沈家做了什么?”
“看来二哥的记性也不大好了,竟连我刚刚说的事转头就忘了。”君光祖摇开折扇,笑吟吟地望着君光耀陡然大变的脸色,“我不是说了吗,黑甲军抄了沈家。”
“不可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君光祖给情绪激烈地打断了,“沈家乃战神世家,开国功臣,这怎么可能?”
君光祖嘲讽地望着不复平静的二哥。
“此事已然满城皆知,不信的话,走出祠堂之门随意打听一下便可,我又何必平白无故说瞎话糊弄你?”
“罪名呢?带走沈家,总该有个罪名?”
“沈家乃是北幽屠城之案的主谋,我的好二哥,你觉得这个罪名够不够呢?”
“不可能!”
君光耀嘶吼道:“这绝不可能!沈家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君光祖看着无可救药地摇摇头。
只见君光耀迈步就往前走去, 因是跪地许久,腿都有些麻软了,脚步趔趄地往前摔倒,下意识地扶着了门楣。
“你要去做什么?”君光祖问。
“我要去见皇上,主谋屠城北幽的另有其人,绝非代代忠良的沈家,这是构陷!我要去找出罪魁祸首来,而非让沈家深陷囹圄!”
君光祖看着大义凛然的二哥,只觉得分外的好笑和愚蠢的天真。
君光耀忍着腿部的软麻,手掐着大腿的肉,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身影从昏暗的祠堂,走到了院子里璀璨的光明之中。
身后,却是传来了君光祖的声音——
“君光耀,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狗屁的英雄?”
“我告诉你。”
“你脚下的这块土地,生养你的父亲,就是你要找的罪魁祸首。”
“怎么,孬种,你要把我们都杀了吗,把你的血肉至亲都杀了吗?就为了一个沈宁,你就能做到大义灭亲?”
“你的衣食住行,你从小到大的富贵,都是谁赐予你的,你忘了吗?”
君光耀听着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浑身都已僵住,如堕冰窖般,浸透在身体里的血液,骤然间冷到了不行,如覆着一层层的寒霜般。
他瞪大了眼睛,一寸寸地,缓慢地,万分不可置信的地看向了残忍地说出了真相地弟弟。
倏地,眼睛便如放射状般瞪大了。
君光祖的笑,烙印在他的眼中,犹若古神话里的魔鬼般,竭力地咧开了嘴角,近乎扩到耳根里去,好似冷血又张狂的野兽。
不知怎的,今年的冬日,比往年要冷好多。
是炉火都驱不散的冷。
君光祖走到了二哥的身边,用手拍了拍君光耀的肩膀,顺道把自己吃苹果时沾染的水渍都给擦了干净,并凑在二哥的耳边,不紧不慢地说:
“人这一生之中的信仰和朋友总是会变得,而只有骨血至亲的家人永远都不会变,纵然你如今再不喜我,也改变不了,我是你弟弟的事实。”
“难不成,你还想做个离经叛道违背祖训人伦天理的弑父之人?且不是要遗臭万年,背负后世的骂名?”
君光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眉头紧紧地蹙起,泛红的眼眸内蓄满了泪。
犹记得,那夜背水一战前,小胖子吃着干粮跟他说,“小耀,咱俩关系算好的,素日里都是让爹娘操心的混球,今儿跟着沈将军大干一番,回京过年的时候,多要些压岁的钱,让他们刮目相看一回。”
末了,君光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做不出大义灭亲的事。
他的刀,不可能指向自己的亲生父亲。
君光祖看着他那般痛苦的模样,心中别提有多痛快了。
他是庶出,二哥虽然的从小就对他好,但多是不值一提的施舍罢了。
如今,在父亲的心中,他君光祖才是最重要的。
“要不了多久,宫里的旨意就会传达刑部大牢,沈家这次,算是再也不能翻身。他沈家如风光了这么多年,也该倒台了。”
君光耀才把话说完,就见府邸的小厮匆匆而来,一路连滚带跑嘴里还惊惊慌慌地大喊:“三公子,不好了,不好了。”
“大好的日子,说的什么晦气话??”君光耀懊恼地皱起了眉,暗闪凶光的眼睛,愤然地瞪了眼没规矩的小厮。
小厮却是仰面说道:“三公子,出大事了,黑甲军的人来了,说是雁北行宫的斗武高台上,大理寺少卿的妻子甄夫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证我们尚书是屠城案的主谋,沈家给出了确凿的证据,圣上亲口说的,尚书要遭受剔骨之刑。”
君光祖整个人宛若石化了般怔住。
眼睛里露出了深深地恐惧。
“哈……?”
君光耀却是状若疯癫,耷拉着头低低地笑。
额前凌乱的碎发,轻遮住了君光耀的眼睛。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笑到眼泪飞溅,笑到蹲坐在地上,最后变得嚎啕大哭。
小胖子,这人间好苦啊。
下辈子,我们不来了。
你该带我一起走的。
我也该走的。
他的心,跟三十九军一同死在了北幽城大雪纷飞的日子里。
“怎么可能?”君光祖提着小厮的衣领怒吼出声。
但却由不得他不相信了。
只因府邸里的嘈杂声和黑甲军拔剑之声愈发的明显。
正在疯狂地刺激着他的耳朵。
小厮煞白着脸颤声回道:
“真,真的,沈将军还为二公子求情,君家九族,除二公子外,都要被打入刑部大牢问斩。”
君光祖的面庞像是被抽干了血色般惨白如纸。
冷汗津津湿了一身的华服。
耳边只回荡着君光耀的笑声。
君光耀笑得宛若行尸走肉的傀儡,泪水却流得满面都是。
莹莹泪光,使得视野模糊,犹若置身于迷雾当中。
他机械般地仰起了头,却是怎么都看不清这日头的光。
好像是被脏东西糊住了一样。
“二哥。”
黑甲军的士兵,踏地之声让人精神为之一震。
君光祖瞪大了眼睛。
忽然扑到了君光耀的身边去。
“二哥,快,快去找皇上,找沈宁求情。”
“快去啊。 ”
“你真的要看我们君家被灭族吗?”
“快,快去………二哥,算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