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三日时间,活下来的学生都在疗伤。
沈宁亦是如此。
大宗师更是寸步不离。
作为异姓王的东方寒,既要处理密室少女之事,也会亲力亲为的照顾伤员。
醒来的陈琼,第一时间便问:“沈将军怎么样?”
“还活着。”东方寒道。
陈琼松了口气。
“麒麟行军呢?”
“三十九军,全部阵亡,学生们,也牺牲了很多,只余下四百九九人。”
“……”
陈琼想到为保护自己而死的宋校尉和王崇劲,眼睛发热,逐渐变得通红。
她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写满了憔悴与疲惫,耷拉着脑袋久久不说一句话。
“该吃药了。”东方寒说。
他还以为悲从心来的陈琼会拒绝,却不曾想到,陈琼抬起发红的眼眸,点了点头。
陈琼把药喝完,便躺在被子里休息。
她要做的是养精蓄锐。
往后的日子里,好好努力,好好吃饭。
她不再是一个人,不再是一条命。
她的身上,背负着宋校尉等人的命。
她要带着他们,一同活下去!
看遍山川河流,欣赏花开花落,望四季更迭,并要将这一身血肉和骨肉拼死在战场,来日黄泉相见,才不负宋校尉他们的救命之恩。
东方寒离开的时候,惊叹于这些人的意志力。
不仅是沈宁。
陈琼,蓝连枝,萧初晨这些人,都是同样的坚韧。
随后,东方寒又去了蓝连枝的那里。
蓝连枝像是不知喜怒哀乐的人,疼了也不会叫唤,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但这天,东方寒来时,蓝连枝不顾撕裂开包扎好的伤口,双手掀开被褥,心急如焚的翻找着什么,急得干涩的眼睛里蓄上了泪,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永安公主,你是在找这个吗?”东方寒问。
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方干干净净的帕子。
蓝连枝从床榻滚下,跌跌撞撞地到了东方寒的跟前,夺过了东方寒手里的帕子。
碰到帕子的那一刻,蓝连枝的心也跟着安了下去。
所有如火山喷发的情绪,像是变戏法似得消失不见,唇角勾起了细微的弧度。
东方寒怔了一下。
永安公主当真是个深情之人呐。
顾将军都与灵珠姑娘有婚约了,她却还这般守着顾将军送的帕子。
帕上的海棠花,有些好看。
蓝连枝提防地瞪着他,“为何要动我的东西?”
“本王看这帕子有些脏了,过些日子便不好清洗,寻思着是你的重要之物,就帮你洗干净了。”东方寒说。
“哦。”蓝连枝别扭地道:“谢了。”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身上各处伤口被扯开的疼痛,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回身往里走的时候,疼得她头晕目眩,脚底打滑,直接往前摔去。
男人强壮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部,低声温润地说:“永安公主,须得小心。”
“嗯。”
蓝连枝点点头,也忘了身上的疼,逃也似的离开了东方寒。
她回到床榻时,低头看去。
腰间,包扎伤口的白布,侵出了鲜红的血迹。
她皱了皱眉,却也没管腰部的刀伤,而是叠起帕子,妥善的存放好。
“我让医师来给你重新上药包扎。” 东方寒说。
“不用了,这里有药,我自己来就好了。”
“你不会,别让伤口溃烂了。”
“我会,之前燕齐大战的时候,我每次受伤了,都是自己包扎的。”
永安公主抬起眸子刚毅地注视着他,“莫以为女子便是娇贵,公主就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东方寒怔了怔,旋即背过身去,“你上药吧,上完之后,本王给你喂药。”
“嗯。”
蓝连枝撕开缠在腰上的白布。
重新上了一遍医师留下的药,便也拿新的白布缠上。
这一回,她动作缓慢地躺在了床榻之上,不再如那般激动。
“好了。”她气若游丝地说。
“…………”东方寒回过身来,看着虚弱地女子,忽而有些哭笑不得,便道:“方才不还是生龙活虎的吗?”
蓝连枝狠瞪他一眼,“你们男人,没个好东西,何必嘲笑我?”
东方寒哑然失笑,“这怎能是嘲笑?再者说,你这话不对,若按这般说的话,你父皇也是男人,那他也不是好东西吗?”
“胡说,我父皇是好东西。”
蓝连枝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察觉到自己被东方寒耍了,又狠狠地瞪着东方寒,委屈的眼睛通红,偏是不肯掉下一滴泪。
“好了好了,本王不是好东西,不该戏耍你,你乃一国之公主,当有容人之气量,莫要恼了,来,把药给喝了,啊,张嘴。”
蓝连枝甚是无语地望着东方寒,“我自己会喝,你走吧。”
“快点了,不然等等告诉沈将军去,说你不听话。”
听到东方寒这般说,蓝连枝才张开了嘴,将东方寒喂来的药,一口一口地吞入了咽喉。
喂完了药,东方寒眉开眼笑,“不错,沈将军若是得知,定会赞赏于你。”
东方寒走出去的时候,心里无限感慨。
这些受伤的学生们,但凡有一个不听话,提一句沈将军,万事都好办。
再桀骜的狮子,都会变得乖巧温顺。
他寻思着蓝连枝与沈宁外加顾景南那错综复杂的关系,应当是分外眼红,恨之入骨才对。
却不曾想,竟也奏效。
蓝连枝目送东方寒出去,又把帕子取出,看了好一会儿,便悄然地藏起。
……
这日傍晚,沈宁正与大宗师沈云大眼瞪小眼。
“沈大宗师,让我去看一看密室里的那些女孩。”沈宁无奈道。
“你现在要做,是养伤,莫要逞强,否则本座放追风咬你。”
沈云蹙着眉,懊恼道。
端着药进来的追风,顿时心碎了一地。
“幼稚。”沈宁撇撇嘴。
“明日,明日就让你去。”男人低声说道。
沈宁当即来了精神,“说话算话?”
“一言为定。”
然后,子夜一过,沈宁便缠着他要去密室。
毕竟她也打不过大宗师,又受伤在身,只得这般做。
男人头疼地扶额,“本座说的是,明日。”
“从某种程度来说,子夜一过,就算是明日了。”沈宁直视她的眼睛。
燕云澈深知不让沈宁过去,这一晚上,她都会睡不了了,于是乎,将大氅披在她身上,扶着她出了屋子前往密室。
路上,追风汇报道:“密室内的女孩,有五千人之多。”
“竟有这么多?”沈宁皱眉,“背后之人,究竟要做什么?”
“暗部已经在查了。”
燕云澈道:“送来北幽密室的有五千人,还有部分送到了上京城,但不知在何处,还在查中。密室里的这些女孩,精神都不是很好,很难恢复正常。”
“大燕境内有这么多女孩失踪,上京城中,竟无多少人知晓?”沈宁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自小在沈家长大,锦衣玉食从不缺,也不曾见过什么样的大风大浪。
顾景南将蓝连枝带来府邸的那日,是她最艰难的一天,喘气时都会疼。
但跟这几日的所遇所知相比,过去的疼痛,好似都风轻云淡了。
“如今,瞒也瞒不住了,上京城必知此事。”燕云澈说。
“从君尚书那里查。”沈宁蹙眉,“怕只怕,送去上京的女孩,状况不会比北幽密室里的好。”
可想而知,都是凶多吉少。
很快,一行数人,就到了密室。
东方寒带着人已经在密室,还有君光耀在内的几个学生。
君光耀作为君尚书之子,一来想看一看这些被麒麟行军保下来的女孩,二来愤怒地把背后主使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底朝天,“都是群断子绝孙的烂种,岂能做出这等事情来,他们究竟想干嘛,他们还有心吗?他们想对这些女孩做什么啊?难不成是把她们当成青楼之女一样践踏,可她们都还是孩子啊,怎么下的去手。”
“沈大宗师。”
“沈将军。”
密室的侍卫看见沈宁二人,连声喊道。
沈宁点点头。
君光耀一回头,看见火光照耀下的沈宁,登时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孩子。
“将军……”
“我在。”
沈宁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了,没事了。”
君光耀吸了吸鼻子,跺了跺脚,“我父亲是兵部尚书,我定要他彻查个清楚明白,还北幽一个公道,给麒麟行军一个说法,也要让这些女孩堂堂正正的重见天日。”
他好似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也比以往坚毅了不少。
他依稀记得,有好几把刀砍向他的时候,是三十九军的士兵把他扑倒。
他看着鲜血没入了自己的眼睛,看着敌人手中一把把锋锐的刀刃斩断了行军士兵的腰椎。
从那一刻起,他便长大了、
他是喝着血,沐浴着血长大的。
沈宁看着君光耀,欲言又止。
此前处理陈欢父亲陈高之事时,足以见得,君家和少女失踪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终究,还是沉默了下去,把目光放在了密室里的女孩身上。
女孩们身形枯瘦,眼睛往外突,爬满血丝的样子像野兽一般狠狠地瞪视着沈宁,
“她们很奇怪。”
沈宁蹲在牢笼前望着里边的一个女孩,真挚虔诚地道:“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你们的吗?又或者说是,你们需要我的帮助吗?”
女孩一言不发,死鱼般的眼睛,诡异地看着沈宁。
“嘭!”
突地,像野兽一样,整个人扑到了牢笼前方,呲牙咧嘴的似要去咬断沈宁身上的骨头。
君光耀几个都吓了一跳。
沈宁一动不动的在牢笼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有一段灰暗的过去,曾遇到了丧尽天良的坏人,但请相信,我们想帮你们走出灰暗,回到正常,并且将作恶人绳之以法,而非让他们继续逍遥法外。好吗? ”
她的声线,愈发温柔。
“没用的。”东方寒叹气,“我们试过很多次了,没用的,只要打开了牢笼,她们就会跟疯了一样。”
“她们不是疯了,是病了,需要治病。”
沈宁隔着牢笼伸出了手,去抚摸女孩发丝乱糟糟的头颅。
她微笑着说,“病了话,治病就好了,对不对?”
女孩突地发狂,一口咬在了沈宁的手掌。
她用尽全力。
沈云眸光微凝,按捺住出手阻止的冲动。
“沈将军!”东方寒喊道。
沈宁依旧是一动不动的,淡淡地注视着咬开自己手掌皮肉的女孩。
君光耀则气得大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我们为了杀进北幽,保护百姓,保护你们,死了四千多人,她是我们行军的将军,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她的?我不求你们感激,但至少不该这样啊?四千多行军尸骨未寒,都徘徊在鬼门关,若知你等如斯,你要他们泉下有知的话,如何死而瞑目去走那轮回往生路啊?”
只有并肩作战过的人,才知这一场战斗,有多么的惨烈和绝望,是怎样的破釜沉舟。
沈云一步往前,掀开了沈宁身上的大氅。
就见那雪白的衣裳,伤口里浸出了猩红的鲜血。
他问:“这般伤她,心中可会有悔?”
女孩怔住。
“她身上的伤,还有这些人身上的伤,还有城内堆积如山的尸体,都是为守北幽的牺牲者,每一道伤口,都是害你们的人所斩,你们当真不愿清醒,要永远的活在痛苦中,从而亲者痛而仇者快吗?你们当真就不想,让那些害人者碎尸万段?”沈云沉声问道。
女孩的眼睛里,蓄满了热泪。
“对不起……”
女孩低下头,撕心裂肺地哭。
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的,我不疼。”沈宁温声安抚。
她又揉了揉女孩的发,轻声问道:“可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我们只有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能帮助你们。”
“他们……好红”
“什么好红?”
“血好红。”
“你看到了血?”
“好多好多的血。”
“在哪里看到的?”沈宁趁热打铁般地追问。
距离真相,好似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她要给北幽,给行军,报血海之仇!
“在我的胃里。”女孩睁大眼睛说。
“你的胃里有血?是什么样的血?”
“是人的血!”
女孩泪流满面,也越来越失控,“他们喂我们喝人血,好多,好多天了,我不想喝,我不要喝,我好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