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要见懿德太后。”
“放肆!”霍启转过身来,“懿德太后也是你一个贱民想见就能见的。”
“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我在皇城外晃悠两天,始终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进宫去。
我终于发现为何霍启完全认不出我。
铜镜里的那张脸,是我的脸;是姜倾城的脸。
而一直以来我在皇宫里进进出出,是另一个模样,是顶着青鸾公主的脸。
恢复心跳的同时,我也恢复了容貌。
自然开封城里没有人认得出来。
“姑娘,有一封给你的信。”
客栈小二叩门,递过来一封信笺给我,上书“青鸾姑娘亲启”。
“可有看清是谁送的信?”
“小的没有,是附近乞讨的孩童送过来的。问他,他也说不清楚。”
我拆开信笺,字写得歪歪扭扭,不成体统。
看笔顺的痕迹,并不是惯常用右手写的字,而是用左手写的。
写信之人此举,就是为了让人看不出来这封信是他所写。
信中约我酉时三刻,到城北的如意茶坊一见。
我赶到如意茶坊的时候,茶坊大门紧闭,空无一人,似乎也不像是开门做生意的样子。
“来了?进来吧。”
大门打开,梅妃娘娘坐在茶坊里,面前沏着一壶清茶。
“是你?”
“坐吧。”
她将茶杯推到我面前,“外面天冷,冻坏了吧,喝口茶。”
她一身素衣,头上仅有一支珍珠发钗,几缕碎发落在脸颊上,疲惫不堪。
“梅妃娘娘,你......”我刚要开口,又想到侍卫长霍启的话,“懿德太后,你.....怎么在这里?”
她并不想与我寒暄,直入主题,“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我是说,说我的脸与.....与你之前在宫里见的女子完全不一样。”
梅妃娘娘将面纱系到脸上,正欲离开。
见我这般问,回头道:“我见过你,在一张画里,在先帝的画里。”
当“先帝”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宋景川已经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他躺在石棺里,就像睡着了一般。
我的手划过他的脸,冰冰凉凉的。
所有关于他的喜怒哀乐,在一瞬间全部涌现在脑海里。
他在月光下练剑,在慈恩寺里背着我被一条狗追着跑。
在瑞王府笑盈盈的与我打闹,去荷花池里摘最嫩最甜的莲蓬给我吃。
所有的误会、争执、伤害也随风而逝。
“陛下,陛下怎么会突然就驾崩?他虽然前些时日身子是弱了些,可是正值壮年,绝不会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就撒手人寰。”
两行清泪从梅妃娘娘眼眶中落下,她眼里有怨、有恨、有嫉妒。
“先帝把自己的心换给了你。”
“先帝说,那是他欠你的,还给你以后,他就再也不欠你的了。”
一股腥甜的味道在嘴里打转,忍不住吐出两口血来。
只觉得昏天黑地,眼前的一切都看不见了。
梅妃娘娘在耳边喊我的名字,我能听见她在叫我,却没有力气去回她。
我能听到周围的人进进出出,知道梅妃娘娘每日会给我喂三次汤药。
甚至,连她与太医们说的话,我也能听见。
太医院的医官,每日会给我扎一次针。
那些针扎满手臂、脚心和额头。
只是,自己不能言语,也睁不开眼睛,动弹不得。
梅妃娘娘每日喂汤药的时候,会与我说上几句话。
她说,先帝葬在永昌陵,那里依山傍水,是个好地方,十四王爷已经登基为太宗皇帝。
“新君还小,等再过几年,就要张罗给他娶亲。按哀家说,娶一个他喜欢、他真心钟意的,比什么都强。”
“姐妹们都是新寡,以后日子还长,她们不愿意呆到宫里,哀家就让她们去洛阳的别苑里住着了。宫里终究是拘束太多,别苑里姐妹们都自在一些。”
她说她从小到大,都觉得自己很孤独。她很羡慕瑜妃娘娘,也很羡慕我。
丞相千金、大家闺秀,这些词就像一座山一样压着她。
现在她年纪轻轻变成了太后,无端生出暮气沉沉之感。
新君年幼,还未立后,她变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太后,天下女子的典范。
她不能再穿鲜艳的衣衫;在宫中,所有的言行举止都要中规中矩,不能越雷池半步。
“父亲告老还乡了,是我让他走的。我也曾经恨过怨过先帝,他对父亲,始终心存芥蒂,唯恐父亲在朝中势力过于庞大,威胁皇权。”
“我当然也知道他是如何对付父亲的,怎样让父亲树倒猢狲散;现在,我做了太后,倒是能理解先帝了。”
“新君毕竟只是一个不大点的孩子,父亲又太成熟老道,就算他没有那个心思,也不能保证他底下的人,没有那个心思。”
朝中和后宫的事,事无巨细,她都一点点说给我听。
医书上说,这种病症叫“离魂症”,也叫“木僵”。
《黄帝内经》这本书里曾经记载过,“人身脉皆动而形无知也”;“疾虽久,犹可毕也,言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
一个人在受到刺激或者惊吓后,急血攻心而致。
“姑娘,你不要怕,只要我在一天,只要有一丝希望.......”
时间像流水一般,春去秋来,白驹过隙。
每一年似乎都一样,每一年似乎也都不一样。
春耕、夏种、秋收、冬藏。
春天有花朝节、清明节;夏天有端午节、七夕节;秋天有中秋节、重阳节。
冬天,就是最忙的一个季节了。
从进入腊月起,要准备腊八、要祭天祭祖祭灶神;要准备除夕和元宵。
再到新一年,新一个轮回。
士子们在三月份进京,准备三年一次的殿试。
..........
我在一个白雪皑皑的冬天醒来,寝殿里飘着梅花的清香。
那天的阳光很好,温暖的阳光透过纱窗,将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
“梅妃娘娘。”
我伸手去抚摸她的脸,她的青丝里夹杂着几根白发,眼神也不如之前那般清澈动人。
起先,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一脸错愕,不敢相信。
“梅妃娘娘,今年是哪一年?”
她“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姑娘,太平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