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嬷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这些天你去哪里了?”
她麻利的解开捆住我手脚的麻绳。
“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老奴带您走出去。”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清脆,中气十足,完全不像平日里表现出的那种老态龙钟的样子。
火越烧越大,她将一具中年女子的尸身放在床榻上,让我从头上取下金钗,插到女尸的发髻上。
做完这一切,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熊熊燃烧的大火,转身离去。
寒翠轩的大火烧了一整夜,正月初二凌晨下了一场暴雪,大火才被熄灭。
床榻上发现一具已经烧焦的枯骨,旁边有一只烧变形的金钗。
虽然金钗已经不似以前的样子,宋景川在灰烬里一眼看出来,是贺兰的钗。
他能不认得么?
要不是这只钗,贺兰怎么会失去孩儿?
又怎么会性情大变?想置我于死地?
宫里判断起火的原因是烛台掉到地上,点燃了床幔等针织物。
御侍贺兰睡梦中被浓烟熏晕,失去知觉,不能及时呼救,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骸骨。
那以后,贺兰就不见了,再也没有出现在宫里。
在众人看来,死的不过是一个已经失宠了,等级低下的御侍而已。
贺兰做事一向深谋远虑,她把那支金钗插到我的发髻上,又点燃寝殿,造成寒翠轩起火的假象。
或许,是一个一箭双雕之计。
一方面,她对我恨之入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另一方面,她可以借假死金蝉脱壳。
自从有了宋景川的宠爱,瑜妃娘娘便再也不去较场练剑了。
我看着空荡荡的较场,九钩梅花枪孤零零的立在兵器架上,悲伤得不能自已。
她本是那般潇洒明媚的女子,却要整日费尽心思想着去讨宋景川欢心。
我几乎可以确定,我们所有人,包含宋景川、白泽、甚至一尘法师、司空老头……
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阴谋里,我们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
何去何从,由背后看不见的力量在操控。
但凡是有一点点逾矩,或者是在计划之外,很快便又会被拉入棋局里。
宋景川从身后抱住我,低声道:“还在生气吗?怎么这么些天还不理我?”
“宁愿自己一个人来较场,都不理我,也不派人去传我。”
贺兰说得很对,李重光他没有心。
男人最珍贵的东西是赤诚,宋富贵有,他没有。
“宋景川,我问你,贺兰的孩儿胎死腹中,是你做的吗?”
他吻了吻我的脖子,捏着我的手,轻言道:“倾城,这里只有我与你,我们能不能不要谈别人?”
“宋景川,你怎么下得去手,那是贺兰,那是已经将近七个月大的胎儿,只需要半个月,他就可以生下来。”
他走上较场,拔出腰间的佩剑,在台上忘我的练剑,丝毫听不进去我说的话。
“宋景川,你简直不是人……那个胎儿做错了什么?贺兰做错了什么?”
他怒目圆瞪,剑锋凌厉,招式杀气十足。
“她确实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哪个胎儿。他不应该是贺兰的孩儿,不应该投胎在贺兰的肚子里,应该在你的肚子里。”
“朕可以与很多人逢场作戏,但心里很清楚自己爱的人是谁;如果朕愿意,朕想要多少孩儿都可以,贺兰肚子里的孩儿算得了什么?”
他承认了。
我曾经一度怀疑过崔红袖,怀疑过昭贤太后,也怀疑过太医院的医官,御膳房的厨子......
却从未怀疑过,是宋景川。
难怪他那么决绝的把贺兰打入冷宫,或许是因为贺兰已经发现了真相。
他们之间再无和解的可能。
于是,连表面功夫也不想再维系。
难怪贺兰要假死脱身,这本就是一个无解的局面。
假死,或是最好的办法。
“宋景川,贺兰已经死了,过去的事情全部都过去了,你不要打着爱我的名义和幌子,把一桩桩恶事都算到我头上来。”
一弯新月挂在漆黑的天幕上,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宋景川格外陌生。
我似乎从未正在了解过他,哪怕我们在慈恩寺相识那么多年,又嫁给他为妻一起生活那么多年。
前线传来消息,镇北将军与契丹国作战中节节败退,已经退回到国境线内五十里。
这一仗打得十分艰难,天寒地冻,武器粮饷补给不足,将士们缺衣少食。
正月刚过,又有一批新妃嫔入宫。
宫里的嬷嬷们教她们学礼仪,怎样边扭动腰肢边走路,怎样夹着嗓音说话,怎样去承欢。
她们像三月初开的桃花那样,粉粉嫩嫩的,似乎可以掐出水来。
不知道又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妹。
我已经许久未见到瑜妃娘娘,总会想起她在月下手持九钩梅花枪英姿飒爽的样子。
战败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契丹国今日占一城,明日占两城,朝堂上主和派又渐渐占了上风。
琼华宫里,梅妃娘娘轻卷珠帘,站在窗前。
“周姑娘,本宫曾经傻傻的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就算是一块冰也能给他捂热了。”
“这半年来,本宫也该清醒了,不要试着去捂热一块冰,冰是捂不热的,相反,你自己也会变凉。”
她年纪轻轻,却有这番感悟。
我告诉她,丞相大人很快就会得到重用,主导和谈之事,复宠指日可待。
“周姑娘,这种恩宠,本宫从不稀罕,不要也罢。”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本宫只是可怜边境百姓,以后再无安生之日。”
“战败和谈,无外乎割地赔款、俯首称臣。赔款何来,来自百姓的赋税。”
“本宫自幼读圣贤书,听圣人训,知晓家国天下的道理,只恨自己是女儿身。”
她缓缓放下珠帘,拿起手中的绣帕,飞针走线。
宋景川身边的薛公公来报,陛下晚上过来琼华宫用膳,请梅妃娘娘做好接驾准备。
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很快就恢复正常,让小丫鬟拿银子塞到薛公公手里,感谢薛公公这么大冷天辛苦跑一趟。
我不便再多打扰,起身告辞。
刚回到太微宫,吴娘子拿出一封信笺。
是瑜妃娘娘写的信笺,信中说,她要走了,到漠北去。
“姑姑,十万将士枉死,我要给他们讨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