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看到她,要论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想看到的人,她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怎么?见到本宫,还不行礼?如此这般不懂规矩,看来本宫要安排两个嬷嬷来好好教教你。”
她满头珠翠,衣着华丽,衣衫上的金线银丝晃得我头晕眼花。
盛气凌人给谁看,若是我知道她没死,她不过来找我,我还要去找她呢。
“行礼?教我?就凭你也够资格?你看清楚我这是哪里,太微宫;回去多读几页书,看看太微是什么意思。”
“哦,我想起来了,要求你去读书,还真是难为你;一个不识字的人,怎么会读得了书呢?要不,你去找几本古书过来,让宋景川念给你听听?”
崔红袖家境苦寒,本是不识字的。
后来去南唐瑞王府做侍女,我嫁给李狗子以后,又被李狗子安插在我身边做贴身婢女。
她认得的那几个字,还是我教的。
如此辱没她,她果然是狗急跳墙,“你.......”
“我......我怎么了?我说错了?都当贵妃了,还是这么沉不住气,也不知道宋景川是什么时候瞎的?”
她刚要掀开我头上的檐帽,贺兰款款走了进来。她憔悴了许多,远不似在南唐皇宫那般光彩照人。
“这是怎么了?贵妃娘娘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我呸!穿龙袍也不像太子的玩意儿,空有贵妃娘娘的称号,哪来的贵妃娘娘的气度。
崔红袖盯着贺兰的肚子,皮笑肉不笑的,伸手去抚摸。
“哟,妹妹腹中的孩儿,也已经六个月大了吧。怎么本宫看着这肚子,比平常怀孕六个月的妇人,要大出许多来?”
妹妹?难为她叫得出口,她也配喊贺兰妹妹?
拿贺兰的肚子说事,明晃晃的搞事。
虽然,我也不知道,怀孕六个月的妇人,肚子应该有多大。
贺兰轻笑道:“贵妃娘娘从未有过身孕,所看到的当然也都是别人嘴上说的经验。”
“陛下身高八尺、身材魁梧高大、气宇轩昂;孩儿自然也随陛下,怎么能跟普通妇人的孩儿比。”
干得漂亮!我的贺兰。
崔红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乱阵脚,言不由衷的说了几句话后,以向老太后请安为由告辞。
待崔红袖走后,贺兰从衣袖里拿出一盒香膏,交到吴娘子手中。
“擦在脖颈、手腕、腋下、眉心即可,用茉莉花和栀子花调制,又加了些檀香……”
我并不关心她的香膏是怎么做成的,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何要拿这个给我。
“陛下,是陛下让妾身带来的。他说……”
“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那他让你吃屎你是不是也去吃屎!”
贺兰捂住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自然不是这样,宫里……宫里不能说这么粗鄙的话。”
我就是粗鄙,就是要说。
我摘下檐帽,又取下面纱。
我看到贺兰的瞳孔微微放大,脸上露出害怕和惊吓的神情。
她倒吸一口凉气,轻拍胸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姐姐,是你吗?这段时日,你去哪里了?”
我添油加醋的告诉她,宋景川那个狗东西是怎样把我关在地宫里,我又如何靠自己的聪明才智逃了出来,最后怎样迫于他的淫威来到开封。
“你呢?你为什么要背叛陛下,为什么要偷拿天玄丹给宋景川,他对你又不好,连崔红袖都在你头上作威作福,你何必如此自轻自贱?”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低头垂泪道:“姐姐,贺兰自知做错了事,辜负了陛下的疼爱;如今的局面就当是老天给我的惩罚。”
我本来恨死贺兰了,若不是她,南唐也不会那么快就兵败如山倒。
可是,当她站在我面前开始落泪的时候,瞬间就原谅她了。
“算了,贺兰,你也不想的。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怪不到你头上来。”
她依然在嘤嘤嘤的哭,她说陛下走了,姐妹们也都随陛下走了,她一个人在开封,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
“贺兰,你告诉我,姐妹们都随陛下走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确实听宋景川说过,只是心内一直都不敢相信,当他是故意气我的,还存有一丝侥幸。
“就是都.....都殁了。”
金陵城破后,王老三带着残余的御林军拼死护送她们出城。
本以为从此便可隐姓埋名,谁知宋景川派人穷追不舍,整日东躲西藏。
在李狗子下葬的当天,她们突然集体出现在北邙山,横刀自刎殉情。
“贺兰,这些可是你亲眼所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自己都看到了?”
“并非。”
吓我一跳,我就说嘛,那帮女人平时都娇滴滴的。
手指破个皮还要李狗子哄半天,怎么会有勇气提刀自刎,肯定是放的烟雾弹,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
“妾身并没有看到尸身,只……只看到了十二滩人形的血水,排得整整齐齐。”
“在她们自刎后,有人用化尸粉处理了她们的尸身,尸体化作血水。妾身去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些指甲盖和……和头发丝……”
除了贺兰是皇贵妃,李狗子还有四妃九嫔。
算上逃出来的崔红袖,剩下十二个人当真是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妾身只能每人捧起一抔黄土,将她们合葬在陛下墓前。”
事已至此,贺兰也是大仁大义之人。
我很难想象她挺着大肚子,一次次弯腰捧起地上带血的黄土。
“还有一个问题,贺兰,你可知道在她们自刎后,是谁洒的化尸粉?是王老三吗?”
“妾身不知,是有人给妾身传了口信让妾身去收尸。妾身到的时候,就已经是那样了。”
我想问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李狗子的还是宋景川的,却始终都无法开口。
她在去年中秋前,回南唐皇宫与我们共度中秋,当晚喝多了酒,留李狗子宿在她房子。
可究竟有没有发生那种事,现在李狗子不在了,孩子究竟是谁的,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是在进开封城第三天见到昭贤太后的,人总是对自己的同类格外敏感。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我便可以完全确认,她与我一样。
甚至,她有可能比我死得还要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