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还有人敢拦锦衣卫的马蹄。
或者说,拦路的人根本不知道,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是锦衣卫。
她只是跪着。
跪着。
新川边境,苍河镇。
尹月翻身下马。
“大胆!你可知道,你拦下的是谁!”
不等尹月开口,身边的百户唐豹已经把拦路的老妇人一把提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
老妇人慌忙的摆动着手臂,她摸索着面前人的手臂低垂着脑袋:“我只是听说,镇上来了大人物,能救命的,我们家里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儿子又不在家里,孙女还小……”
尹月没往下听,他给唐豹使了个眼色,后者举起手掌在老婆婆的眼前,滑动了几下。
没有反应。
唐豹放下手,看着尹月微微点头。
“苍河镇的里长呢?”
尹月把头扭了过去。
“在这儿,在这儿。”
远处一个中年人由远及近,说是中年其实不太准确,饱经沧桑的脸看上去已经四五十岁,但从锦衣卫的情报上,看不过三十出头罢了。
“下官杜裕,收主上恩为苍河镇里长,见过侯爷。”
“滚起来,本侯问你,你有没有提前收到本侯路过苍河镇的消息。”
尹月冷冷的盯着面前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苍河镇的雪天很冷,可面前的里长却穿着一身单衣,在雪夜中瑟瑟发抖。
“有,两天前便有快马来报,说侯爷今日会路过此处。”
杜里长双手冻的发红颤抖,却还是跌至在胸前,对着尹月躬身。
“本侯记得特意叮嘱过,本侯此来,只是路过并不是救灾的。”
“下官知道。”
“那她又是怎么回事?”
“是……是下官失职。”
嘴唇颤抖的声音传进尹月的耳朵里。
“不,你并非失职,本侯一路走来难民不少,可苍河镇却并无镇民上前打扰,只此一个。”
尹月穿过弯着腰的杜裕走到他的身后:“本侯若是现在去那位瞎眼婆婆家查证,必然也与她口中所说一致,这人,是你安排的吧。”
扑通。
杜里长已经跪了下去:“下官斗胆,只是……只是苍河镇今年颗粒无收,这寒灾一到大雪压塌了不少房屋,百姓早已是饿殍遍野,饥寒交迫,下官……下官派去武祥县求援的信使更是只带回了物资的清单,并无一车粮食送达,迫不得已,下官这才……”
“杜裕,你可知,你好大胆,真的好大胆,此次赈灾,本侯与四少主分工明确,他主新川境内,本侯则负责苍川境内。”
说着,尹月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从杜裕头顶上传来的话似乎比这漫天大雪更加冰凉:“你现在设计拦路,又说并无物资送达,是在向本官状告四少主吗!”
砰!
砰!砰!
又是两声,这是杜裕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力道之大,尹月不用看,便已经知晓这位里长的额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尹月没说话,锦衣侯迎风站着,任由寒意略过,吹起身上镶着金色飞鱼纹的锦袍。
杜裕也不说话了,也再磕下去,只是跪着,低着头,看着被自己额前的鲜血染红的地面。
他听见了尹月远去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
苍河镇里长,猛然抬头。
“若是能为全镇上万百姓讨一条生路,纵是下官状告四少主又如何!”
脚步声消失了。
头顶上传来声音。
“杜裕,你在朝里没什么关系吧,一个里长做了十五年,还是被发配到这种地方。”
尹月转过头盯着里长的双眼:“起来说话。”
“不怕侯爷笑话,确实没有。”
杜裕略显狼狈的站起身,此时开口倒是比他刚见到尹月之时硬气了不少:“侯爷几年前路过武祥县之时,杀了武祥当时的县令,下官本来也在补缺的名单之中,可终究……没能升上去。”
“里长这是在怪本侯了。”
“下官不敢,任命官员都是布政司的辖下,下官也不能怪侯爷,在苍河镇又蹉跎了几年,下官才明白,无论为官在哪儿,能为百姓做事才是应该的。”
“里长这是在说本侯,不管百姓死活了。”
杜裕只是笑笑,没说话。
“有怨言。”
“有。”
“讲出来。”
“新川的百姓尚未吃饱,侯爷却要带人去救援苍川……”
“本侯看过,拨给武祥县的物资,分下来足够两个苍河镇吃饱了,本侯走时,新川城正在募捐,慢慢会有更多物资过来。”
尹月伸手挡住额前的风雪向远方望去:“就算再苛责,也不可能一点粮食拨不出来吧。”
“派去武祥县的人说,是因为有山匪作乱,所以……”
“唐豹。”
尹月伸手挡住了杜裕要说的下去话。
“属下在。”
“本侯只给你两天时间,不管是真山匪还是假山匪,都给本侯抓回来。”
“是,属下遵命。”
“杜里长。”
尹月继续下令。
“下官在。”
杜裕抹一把脸上的血,躬身开口。
“你亲自去一趟武祥县,让四少主拨,粮六万石炭石两万斤,然后亲自押送回来。”
“下官明白,多谢侯爷做主。”
杜裕自是大喜,可转念又对着尹月拜道:“只是这拨粮之事,还是请侯爷写一份手书与下官,下官也好有个凭证。”
“里长说的对,可这天寒地冻,又哪里来的笔墨,不如这样……”
尹月解下自己身上的锦袍披在了杜裕身上,金黄色的鱼纹极度轻柔,却仿佛重达千斤。
“侯爷,这……”
“里长此去武祥,路虽不远但也要几日路程,没个御寒的袍子可不行,取了粮食速速回来,本侯可没有时间耽搁。”
“下官明白。”
“注意身体,杜里长为我新川栋梁,未来是有大用的。”
“下官,愿为侯爷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