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推开门的那一刻,一阵清凉的风拂过,那是独属于山涧的夜,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扑面而来。
他独具冷漠惯的那双像鹰般的眸子,不经意的捕捉到了窗口那一抹身影。
虽然这院里没燃灯,可就是在黑夜里,他才能看得清楚。
那道轮廓,曼妙的靠在窗框旁,长发飘逸,隐约着能透出女子独有的风格。
女人?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天宗的后山!
一般不得主召,胡姬是不可以上来的!
是他的错觉吗?
还有刚刚的惊鸿一瞥,及时躲进黑暗的侧脸,为什么那么像一个人!
一个让他光是想起就会心跳加速的女子!
慕允儿!
不,怎么可能是她?
清风眼里闪过惊讶和错愕,随即又被疑惑给取代。
他拧着深深的眉头,心中暗自打鼓,是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或许是看错了呢?
可,他不可能会看错啊!
清风愿意用自己的职业操守来证明,他绝对绝对,没看走眼!
就是这份笃定,不由自主的向往前探究真相。
他脚下的步子,越发轻快,每一步都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正当他快要靠近窗口,只剩伸手就能摸到的距离。
“哥!”
清风刚探出的手被这声响打断,以至于不得已的僵在半空。
朝他跑来的是一个少年,老远就能看到他笑起来甜甜地酒窝。
同时,屋里的慕允儿也得到了片刻的喘息时间。
这房间她不敢再待着,迅速地蹲下,学起了猫步,很快逃离了对于她来说危险的地方。
少年还没近身,清风就立刻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制止,他严肃且阴毒地眼神亮起。
少年顿了顿身子,笑容固定在脸上,不知道是该笑还是不该笑,心虚地望向在清风面前的窗子。
只是这么一眼,少年就出了满背的冷汗。
清风秉持着绝不可放过一处可疑的人,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或许潜藏在暗处的危险。
适才他看到的,就算只有一瞥,也清晰地在他脑中浮现。
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紧张!
他这是在期待着什么呢?
试图平静下来的感觉和害怕见到不该见到的人那种喜悦,还有愤怒着外人探进山的情感交织着……
把他压得透不过气。
清风坚信那不是幻觉!
毅然决然的选择拉开窗户,一个闪现与那团黑影撞个正着。
窗户上,赫然惊现一只胖橘。
正惬意的匍匐在窗框旁,它正专心致志的舔舐自己的爪子,偶尔看着两人发出“喵喵”的呻吟,显得憨态可掬。
清风紧盯着眼前的橘猫,眉头不展,目光在先前那道身影和它的影像之中来回切换。
人和猫,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少年怀着忐忑的心,缓缓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周遭的两盏油灯。
来到窗前,看到了胖橘,霎时松了口气。
他见清风不善地目光全投向胖橘,连忙搭话。
“哥,怎么了?”
思绪飘得有点远,清风有所怀疑的瞄上他,言语里皆是质问。
“少羽,你跟我说实话。院里的仆人都被你遣散了,大晚上的还不点灯。你意欲何为?”
“哥,你说什么呢!我能干什么呀!”少年赔上一个微笑,侧身抱起胖橘,温柔地抚摸它隆起的肚子。
“你也知道那老头逼我逼得紧,我若是不早早休息了。他指定要再问我满头包的学问呢!”
少年仍旧没有露出马脚,滴水不漏的回答,让清风很难找到漏洞。
清风看着眼前少年的脸庞,从容且淡定,还有他的心跳声也是平缓有力。
清风挑了挑眉,微微点头,“那还真是难为你了。”
少年缓缓放下胖橘,站起身来,眼里亮闪闪地都是对清风的崇拜之情,“哥,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瞧少年仍然是那般无邪的模样,他也不再强硬自己的态度。
他深知,仅凭自己的一时所见,无法将少羽和女子的身影联系到一起。
没有确凿的证据,任何指责和猜忌都显得苍白无力。
甚至……
还有可能冤枉了无辜之人!
清风此刻的眼神如同偌大的墨海,深不见底的黑暗,还有被冰封的无可奈何。
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回归平常。
“焱溪受召,接下来后山的事务都归我负责。我鲜少露面,对于选拔黑衣的一切都不熟悉。听闻明日有考核,我理应来拜会一下教里的前辈。”
清风说着说着便恭敬地向少年作了个揖。
少年听到恭维的话,很是不自在。
他在清风面前永远的是弟弟,他那点平时装腔作势的处变不惊,对于清风哥来说,简直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少年连忙摆手,这可是他的清风哥!
七岁那年,把他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救命恩人啊!
“哎呀,什么前辈啊!哥,你太见外啦!你虽鲜少出现,可我知道你的能力,哥!就算你不走这遭,明天我也会去的。”
“昂~”少年如同想到了什么,连忙抓起他的手,往铺子那边走。“哥你名单带了吗?要是没带,我再给你写一份!”
“人我都记得,你只要告诉我注意的事项和你们这的规矩。其他我有数!”
清风还是很虚心地询问着。
“没问题,哥!去铺子里谈吧,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少年兴致勃勃地答应附和,跟清风交谈着。
随着清风和少羽的离开,院子里恢复了平静。
这时贴在拐角处墙壁上的慕允儿才缓缓闭上眼睛,整个人好似从紧绷的状态中解脱而出。
满是冷汗的双手轻轻搭在冰冷的扶手上,无力地靠在栏杆底下。
心脏不停地剧烈跳动着,每跳一次都好像在诉说方才惊险和刺激。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回想起那一幕,太过惊险,直到缓和了许久,仍心有余悸。
差一点!
真的差一点就被他识破了!
清风的专注和坚持她再清楚不过,那双能穿透窗户的鹰眼,几乎是直射她的心理防线。
那种久违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无所遁形,让她仿佛回到了从前。
还好,她很庆幸地躲过了清风的追查!
那都要归功于小师傅!
想起小师傅,慕允儿忽然觉得自己都不够了解他。
三年来,每次见面除了与小师傅学习武功,助她留下来以外,并无其他。
倒还不如刚见面那会儿,聊的深刻。
“少羽?是小师傅的名字吗?”
“小师傅为什么称呼清风为哥哥呢?他们很熟吗?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慕允儿极为疑惑,狐疑地盯着亮起灯火的铺子。
她将一切问题都埋藏进心里,此刻的她该快些离开,以后便不能随意出入百草园,她不想也不能再被发现了!
乌云笼罩的后山,也不知道哪来的一阵大风。
竟然刮开了厚厚地云层,一轮明月高高挂起。
照亮了半座山峰。
清风不知道已经靠在扶月崖多久了,在他眼前的万家灯火,显得是那么的热闹非凡。
可他这心里却不是滋味。
异想天开的以为允儿她还在?
这里不是海城,也不是皇宫!
是所有世人言之色变的魔教啊!
可是窗前的那一抹身影太像她了。
连带着她的面容在脑海里一直浮现着,挥之不去。
他苦笑一声,“真是疯了!”
心中不停的咒骂自己是不是昏头了,才在那种环境下错认了多年未见,且早该忘却的人。
然而,身为杀手的敏觉告诉他,那绝对不是错觉!
他掩盖了曾经的喜欢,他甚至骗了自己三年。
那枚她落下的玉佩!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收着!
玉佩在他手中转动,每一次的触碰,脑中都能想起那段有些荒唐又美好的日子。
初见她时,被歹人欺负的不忍。
林宅再见她时,对她满怀猜忌。
身份揭穿时,连主上都要放弃他了,竟被她牢牢护着。
行医时,更是被她的果敢无畏,处变不惊的特质吸引。
在水下分离时,虎口脱险时,中毒失明时……
他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刻,让他失了魂!
他不可否认的,无可救药的爱上了那个总追在他身后的女孩。
可他不能!
她慕允儿是堂堂南晟国的公主!
他清风算个什么东西?
是臭名昭着的杀手,还是江湖上喊打喊杀的无名刽子手?
他怎么可以去玷污那样一位神圣且清白的公主?!
“清风,你对我动过情吗?”
“没有!”
想起昔日违心之言,见她委屈的流泪,他的心也不好受,仿佛被针扎了无数次,疼痛难忍。
身份的桎梏,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们牢牢地控制在彼此的各自世界,无法逃脱。
他恢复身份以来,常常会用许多任务让自己充实起来,试图将这段记忆从脑海里清除!
但对于这段不能言明的爱,就像烙印一般,深深刻在心头。
越想让人忘记,却越想得发疯!
清风一如既往的冷眸尽显无奈地悲凉神色,他多希望在有生之年,再见一次慕允儿啊!
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他惊红了眼。
潮湿的石洞中。
好些同期刚下了任务,疲惫不堪的往自己的位置走来。
嘴里还念叨着关于明日考核的事情。
慕允儿没有心思想那些,只专注在刚才的邂逅。
虽说是既后怕又忐忑,但心中的喜悦是没办法用言语表达的。
慕允儿正靠在床上,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在一幕幕回想。
她和清风就隔着一扇窗户!
一天之内,两次相逢,足以唤起慕允儿她对清风的滔天爱意!
在她逐渐被生存问题支配的麻木内心,重新唤醒了勃勃生机。
不禁捂住了疯狂上扬的嘴角,还有害羞不知所措的眼神。
身旁有影子掠过,怕被人发现的她,彻底地蒙上被子。
海津,冷湖山峦之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有一炷香?
还是一个时辰?
也可能更久!
这浓雾渐渐变淡,她可以看到自己的手,还有面前抱着的树干了。
脚下的路是往上的,她还记得下面有个大坑,这种能见度她肯定过不去。
秉承着不能坐以待毙的连爱儿,她可不想在这荒无人烟的野路上过夜,那不得被野兽吃干抹净啊!
她觉得凭着记忆,重新回到古刹去,至少那里安全!
仅剩的日光,早被茂密地树丛遮得差不多了。
兜兜转转,她觉着自己一直在围着一片树丛打圈。
撕下裙摆绑在树上,做标记。
满身大汗的也不敢歇下脚步,她心中有数,大概率是碰到迷雾瘴气了。
这情况在鲜少出没的群山中汇集是常事,只不过对于孤立无援的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不管多累,多渴,都不能停下来!
她相信,只要走出迷雾,盯着脚下的路,往上爬就能找到寺庙。
又是一阵无来由的大风,山上的风湿气重,吹进她湿透的衣服里,更是冰凉刺骨。
“再这样下去,我不累死也会失温的!怎么办啊?天真的要黑了,难不成真要在山里过夜了?”
她听着胸口剧烈地心脏跳动声,脚下的步子都变得飘飘然。
她有意识,知道是瘴气吸食过多导致的。
可爬山太需要体力了,况且路又看不清,也不知道方向,只能靠着意志力往前走。
“嗷呜~”
什么声音!
疑似是狼叫声,她一下子就被危机意识给强行唤醒了。
浑浑噩噩的她,蹲下身子警惕着打量着周边,浓雾中似乎潜藏着别的危险。
她捂住口鼻,慢慢挪到树干后面。
厚重地喘息声,从左边的树林深处慢慢靠近。
连爱儿急忙用黄泥抹在身上,以达到迷惑野兽的探寻。
“嗷~”
这一声狼叫像是隔了几个山头这么远。
大风和树丛都发出沙沙的巨响,她总能够感受到身后有强大的压迫感袭来。
“怎么办?怎么办?碰到一只狼,表示周围还有很多只!”
她心中不停的呐喊,抹到脸的时候,她总觉得鼻子痒痒的。
用袖口一擦,一道鲜艳的红色印在衣服上。
好死不死,怎么现在这种时候流鼻血了?
她努力的去擦拭,可危险也随之而来。
不属于她的呼吸声渐渐靠近,她现在只剩下一条路,“跑!玩命的跑啊!再不跑,就要被当点心了!”
几次摔倒也快速站起来,往前跑。
身边的树丛里传来如影随形的沙沙声,惊慌失措的连爱儿,哪还有以往的镇定?
只不过,她再次跨出的一大步,脚下竟然踩空了。
手肘撞在泥巴路上,不停的向下滑去。
伴随着一声惊呼,她向更深地山脚下摔去。
忽然,下滑的树丛里扑出一道黑影,将她完全罩住。
连爱儿惊慌之余,可以确认把她抱住的是个人!
一个有呼吸有温度的人,正与她一起滚入深渊,朝黑暗的世界跌落。
连爱儿清楚的记得一路上,无数次被树枝钩住了衣裳,是一双大手将她拥入结实的胸膛,避免了剐蹭。
一直坠落到个下凹的平台,两人才停止了下坠。
连爱儿被他举过头顶,送上了原本的小路上。
而他爬上来的时候,借着微弱的月光,连爱儿看清楚了他背后被剐蹭出来一大片血迹。
“你的背!天呐,你…你没事吧!”她捂住嘴吃惊地指着他问。
等他灵活地跳上正路,丝毫没受到影响的直视了她的眼睛。
面对一个突如其来,救了她的面具男子,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不禁让连爱儿感到害怕!
这人!
不会是坏人吧!
可他为了救自己,受了这么多伤,不可能坏到哪里去吧!
但,一个人正常人怎么会藏在树丛里?
而且他受了伤,连一句疼都不喊!
太奇怪了!
种种因素表明,此人不易接触,她还是走为上策!
她转头看到面前那段陡坡,彻底慌了神,想起刚才失足的场景,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双腿在打颤。
惊魂未定地靠在山体上,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面具男没有说话,再次向前迈了一步,从腰间抽出匕首。
寒光四射,连爱儿当下就腿软了!
什么!
刚死里逃生,现在就要被人打劫威胁?
弄不好这面具怪人,是想扒她的皮怎么办!
她吓得动都不敢动,紧紧抠着山体,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话,“死腿!快跑啊!别发抖了啊!”
此刻的连爱儿万念俱灰,眼眶湿润,僵着身子紧盯着那把明晃晃的刀朝她伸来。
“咚咚!”
她的心态快被搞垮了,沮丧着脸,彻底闭上了眼,那一滴悔恨的眼泪,滴落在面具男的手背上。
一只温热的手指轻轻撬开她的手掌,冰凉地触感伸进她手心。
那把匕首被面具怪人送到了她手心里,连带着的刀鞘也被塞进她另一只手里。
在连爱儿几近错愕地猜测中,面具怪人不动声色的指了指靠右边的石子路。
“这是下山的路?”
连爱儿不明所以的问道,面具怪人点点头,她朝着右边相对来说平缓的路,放下了悬着的心。
见连爱儿不再害怕,面具怪人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他转身便朝着上山的路,走去。
连爱儿好不容易遇到个人,虽然此人怪得没边,但至少看上去没有坏心肠。
她可不想一个人赶夜路,况且刚才的惊心动魄还没平复。
想必眼前的男人应当是个有本事的人,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连疼都不喊,绝对不能放过这样一个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