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落水,接连五天,都有不断变着花样的礼物送进院子。
只不过连爱儿再也没拿过一件半件的东西,全数又叫人送回去。
她知道顾家家大业大,这顾畔之更是家中骄子,肯定自小被人宠上天,挥金如土,怡然自得。
这样的纨绔公子作风般的讨她欢心!
真当与她见时不太一样,不能说讨厌,反正完全没好感。
第六日,像往常一样,抬了四个箱子进院。
小莲本想斥令下人们离开。
就见到顾畔之顾郎君亲自拿着几份礼物进了院子,小莲被迫将不好听的话全数吞进肚子里。
赶忙跑进屋里,“小姐!小姐!送礼的来了!”
连爱儿刚喝下半碗糖水,准备去看书了呢,听到送礼二字,更是烦躁。
拧着眉头,努努嘴,眼神中透露着淡淡的无奈,“来就来呗,原封不动的退回去不就好了!你怎么那么慌张?”
“二小姐,那位顾郎君也一起来了!”小莲满脸忧愁,那可是未来姑爷,她哪能打发了?
还没等连爱儿吩咐对策,屋外便响起一道清亮地声音。
“连姑娘,顾某深知连姑娘不喜贵物,特地去江月楼买了上次你挑选的芙蓉糕。专门请示了伯母,这次顾某是带着诚心来道歉的。还望连姑娘能收下!”
小莲焦急的朝着二小姐看去,连爱儿倒是还好,只因她听到了那句,请示了她娘亲。
便猜到,顾畔之应该是特意为之。
毕竟她接连不断的驳了未来夫家的面子嘛!
既然这个顾畔之非要上门来道歉,又搬来了她无法抗拒的救兵,只能让他如愿啰!
若不然,他再命人送个一年半载,岂不是要坐实连家的教养问题?!
草草地想了些,抬眸认真且平淡地吩咐小莲,“你们都下去,让他进来吧!”
这可给小莲吓坏了,连忙规劝:“二小姐,没成婚之前任何男子都不可进小姐闺房的!你怎么……”
连爱儿放下手里的书,卧到榻上,平静地说:“没事,你家小姐我自有分寸。”
见多说无益,小莲只能规矩地走到院里,“顾公子,二小姐请!”
顾畔之本没想过一向识礼数的连姑娘,竟然会让他进屋去?
这与她这些行为相悖,很反常!
不禁想了些别的,一闪而过的担忧被眉眼低垂掩饰的很好。
小莲将屋门打开后,便招呼下人们一同离开,院子里独留下了顾畔之一人。
此刻的他,目光渐冷,嘴角却荡漾着笑意,浅瞧着。
他眼里的变化更甚,多了点不悦,精致地五官更立体了。
连爱儿看了两章的书也没瞧见顾畔之进来,心存疑惑,伸长脖子朝外屋门口望了一眼,并未发现有他身影。
她放下书,躲在虚掩的门后面,看到顾畔之拎着东西,一动不动的站在院中。
就像是雕塑一样!
午后的太阳越发毒了,她此时还在屋里,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看他耳鬓两旁都晒得出汗,也不愿意进门,可见他也是个懂礼数的人。
那他搬出娘亲来,是何用意?
难不成真是来道歉的?
连爱儿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把人想得太坏了?
有种负罪感,这才打开门走出去。
“顾公子,日头下热,不如去亭里坐会儿吧!”连爱儿双手交叉摆在身前,十分恭敬地客气地说。
顾畔之眼眸深处流露出一丝窘迫,犹豫片刻,才跟着她走到亭里。
连爱儿拿起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茶。
顾畔之这才坐下,拆开糕点放在连爱儿面前。
他的眼神时而闪躲,想开口又咽下的。
她抬头看着顾畔之这般扭捏的劲,实在觉得奇怪。
“顾公子要说什么就说吧!为何非要搬出娘亲来,你是觉得我一再拒绝你的礼物,是因为还在生气?”
顾畔之听完才认真地看过来,眼中满是尴尬,“我知道连姑娘你深明大义,定是不会与我一般计较。只是顾某,一想到当日害你落水的事情,原本应该是我及时下水救…这样想来心中愧疚更甚!”
连爱儿意外地瞪大了眼睛,原来顾畔之这是觉得亏欠了她,真不是她原先想的那般!
她试探地问:“所以,你是想补偿我才一直送礼的?”
顾畔之像是被人知道了心事,局促地朝她看去。
“是。连姑娘,我知是对你不起。不过你放心,以后不会再出现……”
连爱儿不想听他的解释啊,道歉啊!
一本正经地提高了声调,双手握拳,身体前倾,十分肯定回答。
“顾畔之,落水之事完全是因为我自己不小心才摔下去的。”
“而且,你当时还离我远远的,也被人群淹没了。我知道你想拉住我的,所以才自责不已。这事本不是你的错!你为何要揽在身上呢?!”
顾畔之眼中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眼眸逐渐清澈,笑容慢慢浮现。
“这么说,你不怪我了吗!?那我还能约你出去走走嘛?!”
连爱儿从他眼里读出了欣喜和期许,一时间定了神,没来由的觉得唐突。
“只要娘亲和爹爹允许,我自然愿意与你一同出去。”
如此问题,她能说什么别的吗?
她也是呆滞了好久,才接上话茬。
有些感到莫名其妙,奇奇怪怪的。
顾畔之忽然变得很开心,豪迈地将茶水喝完,望着她的美眸透出欣赏的眼光。
“昨日我便请示过伯母了。只是毕竟要经过连姑娘你自己的意愿。呃…今天挺热的哦,嗯…再过段时间日头就更毒了,所以!我想邀请连姑娘去冷湖边踏青,骑马。不知道连姑娘意下如何?”
连爱儿想起以前与爹爹一同遨游在山林中的景象,那段潇洒的日子真的一去不回啊!
她的声音听着很是向往,“踏青!骑马?”
顾畔之用力点点头,后又因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变得紧张起来。
“对!我知江湖儿女一般不都喜欢策马奔腾,无拘无束的嘛!我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吗?不知道连姑娘想不想与顾某一同前往?”
连爱儿当然愿意去啦,不过只是她没想通娘亲怎么会那么轻易就答应顾畔之带她出去?
按道理来说,发生落水这种事,更应该好好将她束缚在山庄了!
就因为此人是她未来夫婿?
可见娘亲是多希望她与顾畔之交好!
哎呀,罢了!
她也不想再去探其缘由,现在又能出去了,她应该高兴!
“好。我答应你!”
顾畔之浅浅一笑,神态放松了下来,像是又恢复到初见他时的模样,仪态与气质都透出儒雅随和的感觉。
“那就定在明日吧!”
“明日?这么快?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连姑娘想准备什么?”
“踏青不是该买些应景的物件,供人观赏吗?还有纸鸢,上次我的纸鸢都坏了还没来得及补上呢!对了,骑马的束服,我都只有些旧的。”
果真是太久没出去了,对于踏青郊游的那些事儿都变得格外重视起来。
顾畔之微微皱眉,他不太能理解稀松平常的郊游之日,为何她总有一种稀奇的意思!?
难不成当真是被养在深闺,不怎么出府吗?!
顾畔之将这小小的问题埋在心里,抽神回来,“这有何难?现在我便可陪连姑娘你下山采买。”
“现在?!真的假的?”
连爱儿还说要在外人面前养着性子,结果一听见现在就能出去,一时难以控制喜悦,脱口而出。
顾畔之煞有介事地朝院门口扫视一圈,轻声说道:“现在去未时回,一个时辰内不会被人发现的。”
连爱儿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嘴巴惊呼连连,“你不是说禀告过我娘亲了吗!?”
县城。
连爱儿穿着小鱼的衣服,成功混出了山庄,一路跟在顾畔之身后下了山。
这是她三年以来过的最刺激的一天!
连爱儿不禁对顾畔之产生了好奇,为何要顶着被发现的风险帮她出来?
不过当下她并没有太较真这个原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应该好好享受才是!
成衣铺。
连爱儿挑了好几件束身服,热情的老板也殷勤地为她服务。
顾畔之就站在一旁,有意无意地挑选着另一侧的首饰,伙计们看来就是小两口的甜蜜日常吧!
他走到一面铜镜前,驻足了良久。
就在刚刚,他从镜面反射中看到了一瞬即逝的可疑身影。
就如花灯节那夜在街角看到的那抹黑影一样,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略显迟疑,诧异地呢喃:“是他?”
顾畔之显然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
接着他抱着惋惜地眼神,看向二楼试衣间的方向。
眼球不知何时附上了一片浑浊,紧握成拳,陷入了深深地回忆。
“掌柜的,这两件我要了。”
连爱儿不过试了四件衣服,看中的第一眼的那两件打包要了,其余的就放回原处。
接着又去了对应物件的集市,买了好多东西。
很快,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顾畔之真是小看她了呢,没想到才过不久,她连爱儿买齐所有物品,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这性子真的很像某人!
刚有这念头起来,顾畔之的眼眸就冷了下来,讥嘲自己别被蛊惑了才好。
此番偷溜出来,买的东西太多,两个人居然拿不下。
“连姑娘,你在这稍等片刻,我去雇两个伙计帮忙把东西运上山。”
顾畔之终于见她疲惫了,这才立刻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连爱儿本想以一己之力,将东西都拎上去的,可惜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东西交付完的那一刻,双臂传来酸麻之感。“好吧!辛苦你了,我就在前面街口等你好了!”
顾畔之点点头后,就与她分开了。
连爱儿慢慢朝汇合的街口走去。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伯扛着糖葫芦棒走在街中央,叫唤着。
“糖葫芦耶,又大又甜的糖葫芦!”
不知为何,她忽觉此场景很熟悉,不由得上前。
老伯见有人过来,高兴地询问:“小姐,买糖葫芦吗?好吃又便宜,六个铜板有两串。”
“好啊!老人家,就来两串!”连爱儿微笑道,正往腰间的钱袋掏钱呢!
咯咯哒,咯咯哒……
一阵马嘶声引起了不少的轰动,两旁的商贩各个避之不及,筐里的水果,纷纷被抛出,撒上一地。
“快让开,快让开!马惊了,马惊啦!”
一辆体型较大的马车,疾驰而来,巨大的轮毂声伴随着马蹄的急音。
刹时间,就到了二人近前。
当连爱儿转头过去,高高踏出的前蹄已经举过头顶处。
画面由此定格一般,周围尘土飞扬,马匹的嘶鸣混合着人群的惊呼声,不绝于耳。
“快躲开!快啊!”马车之上的车夫死死缠住缰绳,龇牙咧嘴地极力吼叫。
躲闪不及的她,凭借着下意识的反应,倾尽力气推开老伯,朝后踉跄地摔去。
她不敢想象那马腿踩在身上的后果,害怕地皱着五官,紧闭双眼不敢去看。
忽的,似乎摔进一个人怀里。
她虽然看不见,但后背传来的触觉,像极了男人结实的胸膛。
一只温暖地手,环住腰间将她整个人托起,扶正。
连爱儿知道自己被救,急忙睁开眼睛,马车几乎是从她鼻梁前擦过去的。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得脸色苍白,几个呼吸,声响才渐渐离她远去。
恐惧在此刻袭来,一股冰凉地电流感穿透身体,她缩手缩脚地站在原处,僵住了。
这也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咚咚咚…”,她只觉得心脏快顺着喉咙从嘴里跳出来。
待她目测危险彻底离去,才腿软地扶住身后的摊子,颤颤巍巍伸出手,捂住胸口大口呼吸,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环顾左右,怎么不见救她命的人?
“小姐,您没事吧!”卖糖葫芦的老伯第一时间就跑过来急切地询问。
“老人家,我没事呢!您怎么样?摔到没?”连爱儿即刻从紧张地情形中跳脱出来,扶住老伯,关切的反问。
老伯似乎很狼狈,糖葫芦被马车撞飞了,碎了一地。
可他还是由衷地感谢连爱儿,“谢谢小姐救命之恩!小老儿给您磕头了!”
“唉,老人家没事的,不打紧!您是长辈不能跪我呀!快起来!”
连爱儿刚才经历了生死时速,人还有点恍惚,她现在好像没力气弯腰去扶老伯,有心无力地喊道。
在她触碰不到的时候,一双骨节分明地大手握住了老人家的肩膀,缓缓将人拉起。
“老人家,身体不方便就别再出来卖东西了。糖葫芦没了还可以再做,命没了你叫家人如何活?”
“是是是,公子说的是。小老儿这就回家去!”
看到老人家离去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的她,直勾勾地盯着顾畔之。
在连爱儿瞠目结舌地目光下,顾畔之豪掷千金,买下了一辆精致的马车。
马车之上堆满了她今日的战利品,两人坐在其中,慢慢上了山。
“你刚刚为何要驱赶那老伯?”
连爱儿忍了一路都没问,这快到家门口了,才又提及。
顾畔之会心一笑,“那位老人家穿戴整齐,面容富贵,腰间更是别着一件时下最流行的蜀锦福袋样式。家里定是不缺钱花的,或许是从商惯了,人老了又闲不下心才出来打发些时间。”
“你又如何知道他是从商者?”
“顾家也是行商的,是不是从商者只是打个眼的事。你看不出来,难道我还会认错吗?”
听完解释,连爱儿回忆了一下,确实如此。
不由觉得顾畔之其实有时候还蛮细心的,倒是看到了他不一样的一面。
车内空间又开始恢复了平静,连爱儿不曾与爹爹以外的男子同乘一辆马车,还有些不适应。
对上顾畔之温柔的目光,她只知道抿嘴微笑,不想失了礼貌但又觉着尴尬。
心里想着能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才想起一直想证实的事情。
“顾公子,那日落水之事有些细节你可还记得?”
“连姑娘是指什么?”
“就是…有没有见过除阿福他们以外的人参与救援?!”
“连姑娘的意思是,有另外的人救了你吗?”
连爱儿摇摇头,“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在刚才那马车直冲我而来,以为在劫难逃了,没想到…我竟然没事。我虽然闭着眼睛,但我很清楚的感受到了他救了我!”
顾畔之眯起眼睛,仔细地回想道:“他?!可,不管是花灯会还是刚才,我过来时未曾发现你身边有别人在啊!”
她就知道未经过证实的话不能乱说,搞不好被人当成发疯了!
只是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有那么一个隐形人存在!
之前她就问过阿福了,与小莲讲得一模一样,根本没有人救她,是她自己抓着浮木飘在石板上的。
瞧着她焦虑地样子,顾畔之的心口竟然变得痒痒地,忍不住想关心她。
“是不是刚才收到惊吓,恍惚了?对不起啊,连姑娘又一次害得你发生意外。”
顾畔之低眉垂眼,十分沮丧地认错。
连爱儿连忙帮着他说话,毕竟谁也不能预判意外的来到。
所幸她没有受到伤害,这才是最关键的。
“不,这不是你的错。应该是我的问题,无论如何我都得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带我出来,虽然发生了意外不过还好没事。今天我很开心,希望明日踏青,一切顺利。”
顾畔之似乎真的有被安慰到,本来低着地脑袋,抬头望向连爱儿真诚的星星眼。
他好像是被连爱儿的温暖言语感动了,也不再被消极情绪影响。
点点头,“好。那就祝我们明天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