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站在面前的闫副官,易承璟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周边省份的司令,元帅,督军,易承璟几乎都找过了。以前那些每次见了面都跟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现在一个个都拿话搪塞他,没有一个愿意来趟这趟浑水。
眼见身边的将士一天比一天减少,眼见据守的防御圈一天比一天缩小,望眼欲穿,却始终见不到友军援驰的踪迹。
可在这种时候,远在东南的孟家却派兵来支援。
36师的张师长也没想到东南军会来洪洲湾,虽然都说孟鸾宓和易承璟关系非同寻常,孟易两家可能要联姻。
可毕竟只是传言不是吗?
不说两家现在还没联姻,就算孟鸾宓跟易承璟已经结婚了,她也完全可以为了保存实力按兵不动。
毕竟易大帅已经死了,季北军成了一盘散沙,就算易承璟死在洪洲湾,也没人会去指责孟鸾宓不出兵救人。
而且,孟鸾宓不仅让自己的副官带着兵马前来支援,还让他们带来了大量的武器和药物。
武器和药物,都是他们现在最急缺的。
他们被困在洪洲湾,不仅缺医少药,就连枪支弹药都要耗光了。
有武器,有药物,他们能跟敌人拼命。没有武器,他们只能够在这里等死。
好在现在东南军来了,这些问题都迎刃而解。
“是孟鸾宓让你们来的?”易承璟还是忍不住问道。
“少帅说唇亡齿寒。洪洲湾是国门,全国都不该袖手旁观。”闫副官如实回答。
听到这话,连张师长都感到心头有些震撼。诸军都只想保存自己的实力,护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孟鸾宓一介女流却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真是讽刺啊。
易承璟抿了抿唇,又问,“她人呢?”
“少帅去季北了,她让我转告易少帅,她会找到易小姐,为您护住大后方,让您在前线不要有后顾之忧。”
孟鸾宓去季北了,还让他不要有后顾之忧。
易承璟的眸光里是深深的震动,身体当中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情感。又仿佛有一股温润和暖的涓涓细流慢慢注入心田,一点一点地填满,一点一点地变热。
从他记事起,便一直背负着旁人的信赖和期许在成长。
父亲告诉过他,他总有一天也要坐上季北军大帅这个位置。
他得习惯站在前方,站在高位,独自一人承受着所有的压力和风险,再累再倦也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自从季北沦陷,又传来父亲身死,易慧玲不知去向的消息,易承璟也没有在外人面前露出一丝异样。
在部下眼里,易承璟不会疲累,不会有脆弱的时候,强大到没有一丝破绽。
可是,这一刻他竟然有些想哭。
原来,也有人会在他需要的时候帮助他,护着他,让他的世界不再孤冷一片。
*
埋在华冀大学外围街巷里的土炸弹接连不断地炸开,浓烟滚滚在学校里就能看见。
爆炸后溅起的灰尘没有及时落下,而是悬浮在空中,慢慢在全城蔓延开来。
即便爆炸的位置距离他们还有一段,可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带着火药味的粉尘落在头发上,将一头头乌黑的头发染成了灰黄色。
四面八方都有浓烟升起,耳边不停响起的爆炸声密集到他们无法判断其来源和方向,轰隆隆地响个不停。
即便还没到太阳下山的时候,火光已经染红了半边天。
山本耀司知道了洪洲湾有援军,立刻下令让留在康城的下属尽快找到易慧玲。
留在康城的东洋军把其他地方都搜遍了,就算再害怕华冀大学外面的土炸弹也不敢再拖延时间了,只能想办法攻进学校。
洪校长和几位教员正拿着望远镜,站在窗口向外张望。
从望远镜可以看到华冀大学附近的街巷里接二连三地爆炸,当爆炸激起的尘埃稍稍落下之后,隐在后头的人就清晰地出现在了视线里。
傅彦突然开口,“看来东洋人是要孤注一掷了……”
余教授有些不解,“就算是孤注一掷,可东洋人这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埋在华冀大学外头地土炸弹的威力不逊于地雷,加上又是按照傅彦给的阵法埋下的,东洋人想要过来比登天还难。
除非他们故意让土炸弹爆炸,也就是说,要用人命来开路。用人命,难道用东洋军的命吗?
洪校长看向余教授,“你再仔细看看。”
傅彦将手扶在余教授的望远镜上,帮他调整了一下方向。“你现在再看看。”
余教授先是见到了一排士兵横向手拉着手列队,一步步慢慢地朝着埋有土炸药的方向前进。
他们身后的很长一段距离,都没有别的士兵。
余教授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洪校长和傅彦到底要他看什么?
这不就跟他说的一样吗?东洋人派出了一支敢死队,一排士兵手拉着手慷慨赴死。
然而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爆炸声,余教授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如果说从东洋军中找出十几人,甚至几十人组成敢死队,让他们去慷慨赴死,是有可能的。
可现在光是他看到的这一排士兵,看起来就有十几人。这绝对不是光牺牲几十个士兵就可以做到的。
就算真的能够找出上百个敢死队成员,肯定也要用在最重要的地方,东洋军肯定也不愿意让自己国家那么多士兵因为试雷而牺牲。
就在这时,余教授发现其中一个士兵甩开了同伴的手,在进入雷区之前,朝着一旁的小巷子冲了进去。
然而没跑多久,他就被子弹击中,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那排士兵稍稍停顿了片刻,又继续手拉着手朝着雷区前行。
凡是试图逃走的,都会被子弹击中,提前死去。
余教授的视野忽地明亮了起来,一道强光裹挟着猩红闪过,空气中充斥着火药味道的尘埃。
众人开始咳嗽起来,咳嗽声如同四面八方传来的爆炸声一样,此起彼伏。
那排士兵倒下后,很快又有另外一排士兵手拉着手朝雷区走来,继续着刚才没有探完的道路。
余教授看清楚了,在前面那排士兵倒下之前,不,应该说是在他们被炸得连全尸都没有之前。
他们身上的服装跟之前见到的东洋军不一样,那些试雷的人不是东洋士兵,而是由投降的季北军和警察组成的治安队成员。
那些明也面上归顺了东洋人的原季北军士兵和警察局的警察,不一定就跟东洋人是一条心的。
如果一定得有人来试路的话,这些人就成了东洋人最好的选择。
余教授放下望远镜,眼眶通红,端着望远镜的手微微颤抖着。
那些治安队成员大部分是迫于无奈才投降的,有时候东洋人让他们抓人,他们也会阳奉阴违,背着东洋人偷偷把人放走。
偶尔也会在东洋军落单的时候把人杀了,然而再假装自己也受伤了。
“如果按照这种方法试下去,学校也撑不了多久了,我们要尽早做打算。”
洪校长知道东洋人到底在找什么,如果连学校这道防线都破了,易慧玲一定不能落在东洋人手上。
“你告诉搜寻小队,这两日暂时不要出去了。”洪校长放下望远镜,对一旁的教员说道。
“不好了校长。”几个神色慌张的学生突然冲了过来。
洪校长认出这几人是搜寻小队的成员,他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一名男生飞快地说了起来, “我们今天出去的时候遇到了东洋军巡逻队,我们就分散跑。我和陆蝶儿是一起跑的,我差点被东洋人的刺刀刺中了,是陆蝶儿救了我。”
他继续说着,声音中还带着哭腔,“后来太多东洋军跟着,我们两个决定分开跑。我把东洋军甩掉后回来了,其他成员也回来了,可陆蝶儿还没回来。”
洪校长神色凝重,其余几个教员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那个小姑娘他们都知道。平日里话不多,小小年纪却习得一身好功夫。
也是因为这样,搜寻小队才破格让她加入。
可是,陆蝶儿功夫再好她也只是个小姑娘,遇上东洋军肯定要吃亏的。
洪校长拍了拍那男生的肩膀,“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处理的。你们先回去吧。”
*
小巷子里,几十个东洋军围成一圈,将陆蝶儿堵在巷子的一个角落里。
东洋是个很小的岛国,资源匮乏。东洋人用子弹也用得很节省。他们一看陆蝶儿手里只有一柄长枪,便也给步枪上了刺刀。
陆蝶儿浑身是血,长枪铸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东洋军。她凭着一己之力杀了好几个东洋军,身上又有多处地方受了伤,现在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她每次跟搜寻小队出来,都会化一个妆,就是当初第一次在京城登台唱穆桂英时的那个妆容。
陆蝶儿后来看了报纸才知道,原来那天那个杀了伍团长,还特意给了她一大笔钱,夸她唱得好的仙女姐姐,是闻名全国的东南军少帅孟鸾宓。
她告诉自己,只要上了妆,她就不再是人尽可欺的陆蝶儿,而是那个披挂上阵,驰骋沙场的穆桂英。
为首的东洋军官挥动着刺刀朝陆蝶儿的右臂砍去,他认为陆蝶身手不凡,应该有什么重要的身份,所以没下杀手,只是想要俘虏她。
陆蝶儿微微侧身,在那刺刀即将落到她右臂上的前一瞬,枪身一抖向前突刺,将手中的长枪狠狠刺入东洋军官的心口,“噗”地一声鲜血四溅。
那东洋军官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似乎不相信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会有这样的力气和反应。
他的瞳孔剧烈地放大,喉咙内咕噜噜不断地冒血。
陆蝶儿脚下再发力,握着枪身,带着被贯穿的东洋军官朝他身后的东洋士兵撞去。枪尖刺中了后面的东洋士兵,枪身撕裂了东洋军官的骨肉,大肠小肠流了一地。
一时间,血腥无比。
连孟鸾宓都夸她演穆桂英演得像,那她就不能让人失望。虽然没办法做到像穆桂英那样横扫千军,可杀几个东洋人还是可以的。
陆蝶儿拔出长枪,一股鲜血喷溅而出,那东洋军官应声而倒。
后面的东洋士兵见长官被杀,正要冲上来,陆蝶儿再次甩动长枪,枪尾迎向东洋士兵,狠狠敲打在为首那人的腰间,肋骨闻声断裂。
那东洋士兵不停倒退,剧痛使他失去重心,身子不稳,连握着枪的手都发颤。
陆蝶儿还想趁胜追击,左臂却被刺了两刀。她再也撑不住了,单膝跪地,左臂的伤口不断地往地上滴血。
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手中却依旧紧紧握着那柄长枪。模糊间,她似乎听到几声枪响,还见到了那个长得跟天仙一样的孟鸾宓。
陆蝶儿勾起惨白的唇,这是死前的幻觉吧,她应该马上就可以见到弟弟和班主他们了。
*
校外的爆炸声还在不断地传来,傅彦和教体育的朱老师带上几个人出去找陆蝶儿还没回来。
校园里的气氛很压抑,有不少学生已经开始写遗书了,希望能够留下只言片语给自己的家人。
余教授和洪校长依旧站在窗口,拿着望远镜往下望去,
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原本手拉着手前进的十几个人突然分散开来,冲向了路两边的小巷里,转瞬不见了踪迹。
预料中东洋人的枪林弹雨并没有出现,被用枪驱赶着来探路的治安队队员全部逃脱了。
爆炸后的火光和烟气没有升起,血色也没有在视野中蔓延成雾气……
余教授觉得有些意外,他将手中的望远镜稍稍地朝右侧移动了些许。这时,更加出乎他意料的画面出现了。
东洋人的队伍不再像先前一样井然有序,而是乱糟糟的。东洋士兵都端着枪毫无章法地走动了起来。
肯定是有什么变动,让东洋人突然乱了手脚,顾不得抓捕四散逃离的治安队队员。
一旁的洪校长似乎也发现了什么,端着望远镜的手也抑制不住激动地颤抖了起来。
古人说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现在总算是瞧见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