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学校要搬?”听到洪校长的话,傅彦脸色一变。
如今局势多变,他也想过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洪校长竟然已经将学校搬迁一事提上了日程。
傅彦也知道现在每天都有人离开康城,买卖房地产的铺子外面都排了长龙,许多人高高地举着手里的地契,希望能够尽快将房子和地卖出去。
甚至有的人背上还背着包袱,似乎只要那铺子将他的房子买下,他就会立刻离开康城。
就连学校里的气氛都变得不一样了,不仅走了好几个教授,学生们也一个个脚步匆匆,面色阴沉,眼中早就没了往日的自信和光彩。
眼下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树上的枝条有的抽出了嫩绿色的新芽,有的已经开出了花。
天气是暖和了 ,心却还沉浸在早已消逝的寒冷西风里。
可举校搬迁毕竟不是一件小事,数千名学生,数百名教员,还有那么多来之不易的器材。
华冀大学可不像那些有钱人家,只要把家里的生意处理了,再将房子铺子一卖,收拾了细软,买几张火车票就可以走的。
即使把未来十几天的火车票全都订下,也搬不完全校的教员和学生,更别提还有那么多东西了。
洪校长提起茶壶,给傅彦倒了一杯茶。
瓷白色的杯中荡漾起红棕色的茶水,袅袅的热气升腾而起,随着雾气弥漫的还有茶叶的香气。
“总得先做准备,等到真的打过来的时候就来不及了。”洪校长轻叹了一声,他何尝不知道华冀大学人多东西多,不是说搬就搬的。
可若是连京城那边都在考虑迁都了,他们也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傅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香在口中四溢。
他也明白洪校长的顾虑,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身为校长,必须首先保住全校师生的安全。
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啊。
“如果真的要搬的话,还是去东南吧。”傅彦想了想,对洪校长说道。
西南是云家的地盘,他跟云家人的关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还不如去东南。
东南是孟家的地盘,奚家也在那里,傅家跟孟奚两家都有旧,到了那边,有什么事他也好说上话。
其实在洪洲湾出事后,奚家和孟家都给傅彦来过电话,问他要不要到义安城去。如果洪校长已经确定好要搬的话,那他就跟那边先联系一下。
“就是火车票,据我所知,已经卖到下个月了。”傅彦担心的是火车票的问题,毕竟全校师生的人数可不少。
如果分批次走的话,谁先走,谁留下,这个也得好好安排一下。
“好,你说去东南就去东南。”
洪校长之所以找傅彦商量,是因为他出身傅家,跟国内的世家大族都多多少少有一些来往,去到哪都有几分面子在。
顿了顿,洪校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车票的事,倒不算特别大的事。咱们学校一向讲究学以致用,前几年,我特地托人买来一个火车头,让陈教授教学生们上课时用的。陈教授说学生们学得还不错,那火车他们一起修一修可以开起来。如果路上铁路断了,学生们也会接。就是……”
傅彦一怔,随即想到刚才他过来的时候,见到陈教授带着一群学生围着火车头忙碌着的一幕。
冬天取暖剩下的煤炭也拉到了空地上,高高地垒成了一座小山。
如果那火车真的能走,确实能够减少很多麻烦。
洪校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陈教授说,那火车最多只能够走一趟。”
那火车头毕竟有些年头了,经不起折腾。
“既然已经决定要搬,那就能送走多少就送多少。至于留下的师生,我们可以在租界找个地方,先把人安置在那里。到时候再想办法把人送走。”
哪怕易承璟真的顶不住,东洋军真的杀到康城来,也不能到租界里撒野吧。
“行,”洪校长觉得傅彦的这个主意好,稍稍舒了一口气,“东南那边就劳你费心了。”
“校长说的什么话,学校的事就是我的事。”
“没什么事了,”洪校长看了看手上的腕表,对傅彦说道,“你下午还有课的话就先回去准备。”
“好,”傅彦站起身,正要向洪校长告辞。
“不好了,不好了,校长!”一个老师从外面冲了进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什么打起来了?出什么事了?”洪校长面色严肃,沉声问道。
“易大帅突然死了,易家二公子站出来指认张沣将军是凶手,双方还交上了火,后来张将军敌不过跑了,现在季北军正在四处缉拿他。”
来人是华冀大学里负责教社会学的方老师,他口中的易家二公子就是易承学。
“什么?”这件事情骤然听起来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傅彦一时难以接受。
张沣是被易承璟一手提拔起来的,一直对易家忠心耿耿,又是易承璟特意留下来守住康城的,他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杀了易大帅呢?
难道他要造反?
可是就算他要造反,康城是易家的地盘,易承璟现在又在外御敌,正是声望最高的时候。
如果张沣真的选择在这个时候造反,不仅成功率低,一旦失败了,他去到哪都会被追杀。
突然,傅彦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看向洪校长。
洪校长似乎跟他想到一个同一个地方去了,他眉头紧锁,“从现在开始,不许任何师生私自离开学校,也不许任何人在校内喧哗。”
易大帅被杀是真,造反是真,可那人却未必是张沣。
洪校长眼中闪过厌恶之色,国难当头,他们竟然选择在这个时候争权。
*
就在易大帅去世的消息传出来的同时,东南也发生了一件大事,邑州遭到了突袭,孟鸾宓亲自带兵前往。
孟明域刚回家,佣人冯妈就满脸惊慌地跑了过来,白着一张脸。
“大公子,大帅今天接了一个电话,突然就发了一通脾气。让人把三公子从外面找回来,还对他动了家法。”
孟明域闻言,立刻放下公文包,快步朝楼上走去。
其他的佣人也都一个个神色惊慌的样子,见到孟明域,如见救星。呼啦啦地散开,立刻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孟明域来到书房前,转了转门把,发现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啪!”“啪!”“啪!”
里头传来好似皮鞭落在皮肉上的鞭挞声,那声音犹如疾风骤雨,一下比一下急促。
“爹,是我,您开门。”孟明域急了,用力地拍门。
片刻之后,里面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伴随着一阵开锁声,门开了,方伯彦出现在门口。“大公子,大帅请您进来。”
孟明域见到书房内的情形,吓了一跳。孟大帅脸色铁青,手里紧紧抓着一杆皮鞭。
孟明辰光着膀子跪在书房的中间,整片袒露着的后背之上,布满了一道道鲜红的鞭挞痕迹。鞭痕渗着血色,纵横交错,让人触目惊心。
“爹,这到底是怎么了?您为什么要打明辰?”虽然孟明辰从小就爱惹事,也糟了孟大帅不少打,可孟明域从来没见过他被打得那么狠。
孟大帅恶狠狠地瞪着孟明辰,咬牙切齿,“我接到消息,突袭邑州的是东洋军。”
孟明域一怔,随即明白了孟大帅这么生气的原因。
沈令仪当时利用孟明辰偷到了邑州的兵力部署图,孟大帅生气之余,也对孟明辰失望透顶。
由于那张假的兵力部署图本来就是故意利用沈令仪传出去的,所以在孟明辰的苦苦哀求下,孟大帅没有杀了沈令仪一家,只是将他们赶出了义安城。
沈令仪一家刚离开,邑州就遇到了突袭。
他本来以为突袭邑州的会是季北军,谁知竟是东洋军。
如今再结合易大帅的死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易承学分明早就跟东洋人勾结起来了,邑州兵力部署图是他给东洋人的,他老子也是他杀的。
“这逆子,也不知沈令仪给他喝了什么迷魂药,直到现在还在帮着她。我让人将沈令仪抓回来,他又把人放走了。”孟大帅指着孟明辰,气得浑身发抖。
易承学勾结东洋人,沈令仪肯定也跟东洋人脱不了干系。孟大帅让孟明辰仔细回忆,平时沈令仪还有没有一些什么异常的举动,或者是跟什么奇怪的人接触。
易承学勾结东洋人,沈令仪也跟东洋人脱不了干系。
孟大帅最恨叛国贼,如果这件事情没有东洋人掺和进来,他还可以看在孟明辰的份上饶了沈令仪一命。
知道东洋军突袭邑州后,孟大帅立刻命人去追回沈令仪一家。可孟明辰却以死相逼,让那些本来抓到沈令仪的人不得不将她一家三口放走。
孟大帅知道后大发雷霆,可是沈令仪一家已经不见踪影。他一时怒火中烧,就对孟明辰用了家法。
“爹,您信我,令仪她一定不会做出叛国的事情的。”
孟明辰语气中带着哀求,一脸痛苦的神色。
他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沈令仪是这种人。
“她前脚偷了邑州的兵力部署图,后脚东洋军就突袭邑州,专往那图上兵力部署的薄弱环节打。你用你那瓜子仁大小的脑仁好好想一想,这事能跟她没有关系吗?”
孟大帅越说越气,再次朝着孟明辰挥动手中的鞭子。
如果不是鸾宓查到了沈令仪和易承学的关系,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们一家都要被这个蠢东西给害了。
可直到现在他还执迷不悟。
孟大帅用了十足的力气,孟明辰避无可避,他的面颊连同脖颈和左侧的肩膀之上,立刻多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孟明域本来想要上前拦着,可想到一直冲在前面护着这个家,护着所有人的鸾宓,他还是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孟大帅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孟明辰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后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孟明域上前,从孟大帅手中拿过那条鞭子,轻轻地放在了一边。“爹,您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孟大帅的目光,从长子的身上,又转到了趴在地上的小儿子身上。
沉默片刻后,他点了点头。缓缓地转过身,步履沉重,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书房。
孟大帅走出书房后,很快有佣人进去将孟明辰扶到了他的房间。孟明域看着医生给孟明辰上完药,又问了他的伤情后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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