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不远处响起了混乱的枪声。
方伯彦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枪,他跟孟大帅都受了伤,就算跑也跑不远。
如果来的是援军也就罢了,如果来的是一开始行刺的那一方,那他们两个……
孟大帅觉得越来越冷,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整个人又累又困,眼皮都要睁不开了。
如果真的死在这里,对自己来说倒是一种解脱。只是苦了鸾宓那孩子,小小年纪就要担起整个东南的责任。还有明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死受到刺激。他的身体那么差,到时候肯定更差了。
至于明辰那个混小子,唉,不想也罢。只希望他能够学学他哥哥姐姐,稍微长进些。
孟大帅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意识消散之前,耳边似乎传来一阵阵慌乱的脚步声。
*
夜色笼罩,怡北宪兵司令总部的牢狱里,一扇铁门被打开。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守卫的尸体,上方悬了一盏积着经年尘垢的灯,黯淡的灯光照出前方一条狭长而阴暗的通道。
闫副官跟在鸾宓身后,跨过那些尸体,踏着散发着腐味的通道,经过一间间囚室,最后停在了尽头的一扇牢门前。
这里戒备森严, 关押的都是重犯,天一黑,牢房里就黑漆漆的,几乎看不见任何光线。
闫副官殷勤地举起手中的煤油灯,照亮了整个牢房。他看了看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的人,心里嘀咕,难道少帅是来劫犯人的?
怡北可是易大帅的地盘,少帅突然跑到这里来杀了人家那么多守卫,还要劫走犯人,这不是明摆着跟人季北军结仇吗?
不过少帅做事,一向都有她的道理。反正南北不睦已久,也不怕跟季北军对上。
只是,这人看起来一动不动的,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已经死了。
鸾宓将地上的人翻了过来,闫副官立刻把手中的灯举了过去,这才看清了那人的脸。
这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头发因为长时间没有打理,已经凝在一起,凌乱不堪。
人已经瘦得几乎脱了形,但依旧不难看出,这人以前是个容貌出色的年轻人。也不知道跟他们少帅有什么渊源。
只是他脸色雪白,没有半分血色,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刚才翻过来的时候,他的脖颈也软软地耷拉着。不知道能不能活,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把他带上,我们立刻离开。”鸾宓已经确认了这人的身份,他就是奚商羽。
“是,少帅!”闫副官立刻把煤油灯交给后面的士兵,自己则上前,将奚商羽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
奚商羽的父亲奚恪庭已经去世,家中只剩下病弱的奚母和妹妹奚华筝。奚母的身体越来越差,病中很想念离家几年的儿子。
自从收到奚商羽归国的电报后,奚华筝再也收不到哥哥的任何消息,电报和邮件也都断了。
奚商羽为人稳妥,既然发了电报就一定会在那个时间归国。即使形势有变,也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传回来。只有一种可能,奚商羽在国内或者国外出了事。
奚华筝不敢将实情告知母亲,她交代家中仆人要好好照顾奚母后,带着婢女前往义安。
她这次到义安,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孟家人如今在义安,她想要上孟家求助,求孟家帮她找到哥哥的下落和消息。
奚孟两家都是官宦世家,甚至在以前,奚家的名声还要更大一些。可如今,两家的境况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和随着埋葬了的旧时代一起败落下去的奚家不同,孟家如今声势煊赫。
在奚华筝的父亲奚恪庭去世之后,奚孟两家的关系就自然而然地疏远 了,这几年更是彻底断了往来。
下了火车,奚华筝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指,让血液恢复些流动。她知道人情薄如纸,贸然找上孟家,自己可能不会受欢迎。
可如今,母亲病情日渐加重,病中越来越想见哥哥。奚华筝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她想不出还有谁更有可能帮她找到哥哥——如果他真的如电报上所说的时间归国了的话。
“小姐,咱们得小心点。听说车站乱得很,不仅有骗子,还有扒手。”婢女小莲手里提着一只柳藤箱,走在奚华筝身旁。
“嗯,是要小心点。”奚华筝点了点头,两人寻到了出口,随着四周涌动的人流,朝着前方走去。
出了车站,几个车夫拉着车跑了过来,争相问她们要去何处。
小莲正欲开口,斜正方一道黑影嗖地蹿了过来,一把将她手中的箱子夺了过去。两脚似是踩了风火轮,转眼便挤入人群。
周围的人仿佛见惯了这种行为,非但不阻止,反而下意识地朝两边散开,为那小贼让开了一条道,像是怕惹上什么麻烦一样。
奚华筝和小莲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追了上去。
然而那小贼跑得飞快,眼看就要被他逃脱。随着“砰”地一声枪响,小贼直接歪倒在地上,抱着大腿干嚎。
原本还置身事外的众人听到枪响,顿时吓得抱头鼠窜。
鸾宓身披戎装,身后跟着闫副官和一列士兵。她瞥了躺在地上哀嚎的小贼一眼,“拿下。”
“是,少帅!”
立刻有人上前,将那哀声连连的小贼抓了起来。
“饶命啊,饶命啊官爷。”那小贼听到士兵称鸾宓为少帅,急忙求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惹到了少帅,如果被他们抓回去,可能连命都没了。
鸾宓没有理会他,只是上前将被地上的柳藤箱拿在手里。这时,奚华筝和小莲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这是你的吧。”鸾宓将手中的柳藤箱举到奚华筝面前。
“谢谢。”奚华筝双手接过,连连道谢。她看向鸾宓,顿时一愣。“你是孟家的少帅?少帅,我是奚华筝,我们见过面的。”
奚恪庭还在世的时候,曾带着奚华筝和孟大帅父女见过面。当年的孟鸾宓还不是现在威风凛凛的少帅,只是个想法性格都很有趣的少女。
为了不显眼,奚华筝在搭乘火车之前特意穿了一件颜色灰暗的旧大衣。她又冷又倦,眼圈下蒙了淡淡一缕疲倦的阴影。可即便如此,她的容貌还是非常引人注目。
“我当然记得,华筝姐。”鸾宓看着她 ,脸上露出笑容,桃花眼微微弯了弯。
见鸾宓还记得自己,奚华筝不由得高兴起来。她还想再说什么,就听鸾宓又开口了。
“华筝姐,我是特意来这里寻你的。”
特意寻她?奚华筝和小莲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为什么鸾宓会提前知道她们在这里?
闫副官狗腿地上前打开车门,“少帅,华小姐,请上车。”
“好。”奚华筝压下心中的诧异,跟着鸾宓上了车。
*
奚华筝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身在医院里。鸾宓还有其他事务,把她带到医院,又留了几个人,就先行离开了。
奚华筝被一路领着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高级单人病房前。门口还有两个便衣守着。
“进去吧,人就在里面了。”其中一个便衣温和地说道。
奚华筝站在病房的门口,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这段时间,她脑子里闪过许多想法,甚至连最坏的打算都已经做好了。
却没有想到,一到义安就见到了鸾宓。也没想到,鸾宓会立刻把她带来见哥哥。
她定了定神,透过门上嵌着的那面玻璃,看了进去。病床上躺了一个年轻人,手上插着针管,一动不动,仿佛睡了过去。
虽然这个人瘦得几乎脱了形,可当这张脸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奚华筝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那就是她的哥哥,奚商羽。
从收到电报后,瞒着母亲到义安,直到走到这间病房之前,一直折磨着她的那种既抱着希望,又唯恐希望落空的巨大焦虑,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红着眼眶推开门,一路小跑奔到了病床前。
奚华筝看着哥哥削瘦而憔悴的面容,终是再也忍不住,双手捂着脸,低低地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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