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下了暴雨,温苑秋坐卧难安,举着伞独自寻到温深时在宫内的居所,刚入门便见侧殿有盈盈烛火,似是刚点上,是她抬头那一刹闪起光亮。
“兄长,堂嫂呢?如何了。”
她以为是自家兄长回来了,又多喊了几声。
殿门开了,徐宴之穿了一身玉色襕衫,衣领敞着,腰间内带松垮。
“好好的衣裳要给他穿成道袍了。”温苑秋低声怨怨。
男人唇角勾起,原是冷峻的眉眼,如今被笑意渡入暖阳:“王爷不在,今晚怕是回不来了,郡主要不要进来歇歇?”
温苑秋站在阶下,随眸扫了他一眼,见到此景旋即移开视线:“我不累,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说着,她转身便要走,脚下的步子并未流连,疾步朝殿外去。
“今日去平秋处理事务时受了伤,此状况若换做旁家妻小都是对自家夫婿嘘寒问暖,郡主待我怎这般冷淡,实在令人伤心。”
雨声大,他刻意将声音抬高了几分,眼瞧着少女的脚步顿下,一手提着裙角小跑小跳的折返回来,他抿着唇笑的促狭。
温苑秋跑上台阶正欲收伞,忽有长臂袭来,猛的将她圈住抱起,她手失了力,伞应声落地,沾上了泥水。
“啊,你干嘛呀!我还没收好……”她大骇惊叫,无暇顾及抱住她的人是何种神色,脚下悬空却盯着地上孤零零的伞看。
哪知徐宴之伸脚将伞踢下台阶,轱辘几阶,素白的伞面已满是污黑的泥水。
温苑秋惊诧的望向他,咬牙切齿:“混伞没了我怎么回去?你不会要我今夜同你一道宿在我兄长的殿中吧,可别,兄长若凌晨回来了我们都得死在这。”
“我只是除去了令郡主分神的物什,今一日未见郡主也不想我,话语态度皆是冷淡反常,我们可是要成婚的,你逃避不得也不能反悔。”
徐宴之将人抱进屋合上门,滂沱雨声骤然被隔绝,屋内不寒湿甚是和暖。
“果真如书中所言,情还是偷来的有滋味,既是知晓在此处危殆,可还是觉得格外刺激,与那偷鸡摸狗赚取盈利的人大有不同,入不了牢狱,放心。”
听他一番轻浮之言,温苑秋微骇,细看他的神色,却是一副堂堂正派的样子。
“闭嘴,就知道又是拿我寻开心的。”温苑秋瞋他一眼。
“放我下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如何了。”温苑秋两手搁在他的肩头,扯住他两襟将胸口捂严实。
温苑秋又道:“你的体质小伤无惧,唤我来给你看,那定是大伤的,若是寻借口只为将我拐进来,看我不敲你的脑袋!”
他将人安稳放下,还真撩起衣袖给她看,小臂上细细的一道红痕,是温苑秋对着烛火凑的极近才看清。
她登时又气又想笑,朝他招手笑眯眯的温柔唤他:“今日我独自在宫里实在寂寞无聊,那既是我日后的夫君,你来我有话同你说。”
对她口中的称呼,徐宴之是极其受用的,连连应着,弯腰凑了过去,冲她展颜,浓眉之下的一双眼瞳甚是魅人,却阻了她将欲沉陷,是深知不太清白。
“尚且比以往郡主同我撒娇时的呼唤好听些,啊……”
徐宴之甚好的心情散了一半,在弯腰与她平视的那一刻,头被她不轻不重的敲了一记,微有些阵痛,如心也是。
“都说了,骗我是要挨敲打。”温苑秋哼了一声,却是上前伸臂圈住他的腰,头贴在他胸前。
徐宴之觉得好笑:“打一巴掌给了个饴饧。”
“我乐意,有本事你打回来。”
徐宴之只一手搭在她腰间,不再说话了,一边拉她引着往雅案上,一边将人搂抱进怀里。
“你往日总说我娇气,受点伤痛就哭,我瞧五堂姐还有堂嫂,哪个不是呢。可堂嫂就要为人母了,肚里揣个孩儿的滋味,我用不着亲受就能体味,她什么也不怕,也什么也不同我多说,驾马就去寻堂兄了,可我实在忧心堂嫂,该入眠了也还是睡不着。”
徐宴之见她微咽,连给她抚背顺气:“女子娇柔怕痛乃是寻常,能忍者是遇上值得自崛的事,郡主与太子妃不同之处多甚,太子妃自小随了指挥使习武,这些与之而言不算大事,郡主不必觉着烦扰,我猜郡主定是难眠的,叫我哄着说不准一会就困倦了。”
“不要。”温苑秋揉揉眼睛,勾住他的脖子贴近了些:“我先前总听宫人说,堂兄和堂嫂并无感情,都是堂兄强求来的姻缘,我也不敢随意询问堂嫂,你可知事情的原委,同我说说嘛。”
“殿下自幼长于暗室,自然放不下每一个待他好的人,其间最不可例除的便是太子妃了,但其中有何细处我一概不知,只知晓殿下和太子妃自幼一同长大,感情深厚不可摒去,但此深厚非是男女间的,太子妃一直视殿下为幼弟,彼时小她一两岁,对殿下的照顾也颇多。”
温苑秋接上他的话:“可今时不同往日,堂嫂还是接受堂兄了,我能瞧出来堂兄是真心实意的待堂嫂,这样也好,虽先前闹了不愉快但至少结果是好的。”
温苑秋懒洋洋的窝在他怀里,她哪处拿来跟徐宴之比都显的小巧至极,活像她平时怀抱着闹闹逗弄一般,属于猫讨好人的专长如今意属给了她。
徐宴之轻抚她散乱千丝,垂首时便见她就这般蜷在自己怀里睡着了,呼吸渐匀睡意绵绵。
“上一刻钟还说难眠,这么快便睡着了。”他无声叹气,脸上笑意渐升。
徐宴之将人抱上卧榻,解她外袍与她躺到一处去。
待到两人用了午膳,温深时方风尘仆仆的归来,身上尚着甲胄,但神情瞧着格外舒爽。
“平反了,多亏是有阜陵王守在殿下身旁,五皇子才能不及殿下是不争之实,但论及行军兵法,殿下却有不及,本王大抵明白陛下让太子殿下去往阜陵的意图,想让朝中老臣瞧的,先帝穷兵黩武遗留的祸端有多么大,崇尚文才并无过错,储君之位当是需要经世致用的文才,若换了五皇子即位,那必然又是一介莽夫帝王。”
徐宴之心迹方解:“齐闻山我也寻到了,五皇子身上的罪证我也已列及在案本上。这愚人逆理而动,知者才会顺时而谋,先帝恢宏已然过去,哪有后生盲目效仿之理,老臣想要的无非就是先帝一心向武,无暇顾及糜乱朝政,宦者当道才是荒唐,现在明世者多怎会让他们得逞纵享安逸。”
温苑秋听不进两人说话,但也耐着性子听了少许,而后转头便跑了,虽自家兄长说了无大碍,她还是担心的。
可她怎也不知,这不过隔了一天一夜在见苏祎便是在东宫的床榻上躺着,苏祁立在殿外与裴聿怀说话,她是钻了空子进去的。
殿内帘账重叠,她瞧不见里头的人,担忧的探进被褥里去找苏祎的手,待感脉相平稳,她这才松气。
“可是郡主来了。”
被温苑秋握住的手微动,自被褥中探出个脑袋,苏祎顶着张憔悴的脸,极艰难的冲她笑:“我无大碍,就是心急驾马快了些,这有身孕的身子还真是大不如前,枪都提不稳了。”
温苑秋顿时鼻尖泛酸,苏祎娘家如今仅剩下个兄长可靠,这无后背的过活,性子又是如此乐观,凡是想做的,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觉可惜,更不谈舍得之类。
她半跪着朝床榻靠了靠,依旧握住她的手:“堂嫂与苏大人的性子还真是像,说好听的是满身侠肝义胆,说不好听就是莽撞。我听兄长说,入阜陵的时候,堂嫂就已经到了营帐,浑身是血可把兄长吓了一跳,以为是……”
“怎会,我自己的孩儿还是护的住,何况我也知分寸,但事后想想确实莽撞了,好歹这孩子比我金贵,我有何差池无所谓,这孩子可不能出事。”
温苑秋见她唇上生了裂纹,想着倒杯水给她润润,刚转身便听到这话,她蓦然端着茶盏过来,心里有些生怒:“堂嫂胡说什么,我们可都是知道的,堂嫂在堂兄那才是最金贵的,堂嫂还想自欺到何时,堂兄并非是那种以子嗣为重的人,到底孰轻孰重堂嫂怎会不明白?”
是啊,她怎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昨日她去到阜陵,温霁川不过见她手臂上挨了一刀,仅是破了皮罢了,那男人差些当着众军士的面落泪,说什么都要跟着赶来的堂兄弟将她送回来。
已两月有余,阜陵正是结战的时候,裴聿怀骁勇难敌,他不过是做了个营帐内的谋士,裴聿怀到底是不会顺了帝心,让这文弱的太子披甲上阵。
兄弟相残他始终做不来,即便被人拿来做讥嘲他也不觉有何不妥当。
温霁川正跪在北宸殿内,将几日阜陵的事由一一报给温宏哲听。
“你不舍得杀他,他可舍得杀你,朕知你不是个软弱的人,怎在这上面狠不下心?”
“儿臣与四兄同为父皇的孩子,论亲疏,儿臣断不该杀了自家兄弟,四兄如何想与儿臣无关,若日后四兄当真要杀了儿臣取而代之,做些不利朝不利民的事,儿臣自不会手下留情。”
温霁川抬首与温宏哲相视:“四兄何不是盼着父皇怜爱,可长到了娶妻生子的年岁也未盼来父皇的一句关怀的话,娶的是父皇选的,驻地虽是四兄求来,但是父皇春狩最常去的,四兄并非赞成祖父治国之道,而是如此作为能讨得父皇的关注,虽然是很愚笨稚气,可儿臣觉得四兄并无忤逆天道的过错。父皇明德孝贤定不会眼看着儿臣与四兄相残……”
待到午时过后,他才迈着步子回东宫,路遇苏祁自殿外走来,温霁川开口便说:“本宫看见了,前日我教习我骑射,半途折回临川去寻谁了?”
苏祁不答,他反直言揭穿:“那女子已然成亲,你莫不是想半途截胡?且不说我如何看待,指挥使那边定不会答应你的啊,俞氏有约尚未决,你若在此刻忤逆,那姑娘可不会安全。”
苏祁一脸正色:“她丈夫在外花天酒地,婚前婚后的事务还有婆家一家人的起居都是她一人操持照料,是寻的儿媳还是找的婢子呀,何况她还是清白的,我如何不能将他们拆散,她夫婿又不喜她,我喜欢我定是要将人夺过来,就算不清白又如何,我不嫌弃。”
温霁川无奈叹气:“你与太子妃不愧为同胞兄妹。”
温苑秋原是听到殿外有响动,察觉有说话声后便趴在殿门上听,大致的也听清楚了。不过她倒是惊讶苏祁竟会这样,她听到了那是个已成亲有丈夫的女子。
她了解苏祁,觉着他这人逍遥随性,与红尘路分明是两个大道互不搭边,玩心应当更盛些。
等她心里猜的七七八八,转头便见苏祎坐在床畔望着她,脸上恢复神采,正冲她笑:“我兄长和殿下在外头说什么啊,怎么听的郡主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笑的?”
温苑秋愣神,刚想问床榻离这这么远她怎么听到的,陡然想起苏祎自小习武的,耳目尤其好。
她摇了摇头:“苏大人到时候会告诉堂嫂吧,我也不太清楚。”
温苑秋坐在床畔陪她,不出一刻钟,温霁川推开殿门进来,现在他知晓苏祎有身孕,但还未告诉帝后二人,他回来后去江澜那走了一趟,净是咋呼着拽他尝新熬的汤,又是询问他在阜陵吃的穿的都好否,导致忘记告知这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