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姜若瑶刚刚从竹西姑姑的手里接过药,便听见屋外看守的人恭敬的声音:
“奴才见过陛下!”
姜若瑶飞快的抬头,与竹西姑姑对视了一眼。
果然,小立子率先推开了屋门,皇帝的身影走了进来。
竹西姑姑后退了一步,双手福身给皇帝行礼:
“陛下!”
姜若瑶却坐在床榻边,一边拿着汤勺慢慢的舀着汤碗里浑黑的药汁,一边撩起眼皮来看了一眼皇帝。
既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皇帝站在帘子外面,居高临下的看了姜若瑶很久。
然后,才沉沉的开口:
“这凤仪宫的内殿你也不是第一回住了,小十一,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姜若瑶伸手捋平了裙摆处的褶皱,盖住了自己的脚,这才淡淡的说道:
“女儿觉得果然是帝后同心。”
帝后同心?
姜若瑶继而低头嘲讽的一笑,上一次她入凤仪宫本也是皇帝的意思,这才让她有机会近距离接触皇后后殿的秘密,也才有了后来当众揭发皇后的事情。
现在想来,或许皇帝早就对皇后不满,不然也不会放任她这样一个违背帝心的人靠近这里。
所以,皇后当初还做着诞下皇嗣重新回到帝后恩爱的美梦里去,可皇帝对她,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从来没有过期待!
这满后宫里,人人心思莫测,可说到底还有谁能比得上皇帝的算计和薄凉呢?
夫妻,君父。
这些他统统都不在乎,都可以为了他的一念私欲生死轮换。
皇帝也听出来了姜若瑶话中的嘲讽,语气责怪: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从前你是朕最乖巧温顺的孩子,从来不与朕顶嘴,从来不忤逆朕,连你的功课朕也是亲自指导过的,你的那些哥哥姐姐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是林羽庭那个混小子带坏了你,是不是?在朕的眼皮底下,朕竟然不知道!”
皇帝的语气痛心疾首,仿佛是真的为姜若瑶这个走岔路的女儿而感到痛惜和担心。
可姜若瑶却只觉得刺耳。
为什么不与他顶嘴,不忤逆他就是乖巧孝顺?就是对的呢?
她到底是他的女儿,还是他豢养的宠物?
她有眼睛会看,有脑袋可以思考,她有思想,有判断,凭什么就要按他的想法去说话,去做事呢?
况且这件事情,无论是说给哪一个姜朝子民去听,都不会觉得是姜若瑶做错了!
所以凭什么在皇帝口中就都不对了呢?难道就因为他是父亲,是帝王?
姜若瑶觉得可笑,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皇帝听着姜若瑶这般笑声,听到了嘲讽,也听到了蔑视,帝王和君父的威严被挑战,一股怒火自心底窜了上来。
皇帝用力的掀开珠帘,大踏步的走到了姜若瑶的床榻前,伸手攥住了姜若瑶的手腕,将她从床上拖了下来。
姜若瑶还来不及反应,散着头发,穿着寝衣,光着脚被皇帝硬生生的拖了下来。
皇帝一路用力,扯着姜若瑶就往门外走。
屋门被打开,屋外冷风夹杂着霜雪扑了进来,扑了姜若瑶满头满脸。
身着单薄的姜若瑶忍不住打了个颤栗,身子也僵硬了几分。
竹西被皇帝这番动作惊到了,连忙扯过一旁的披风和鞋子追了上去。
可竹西的脚程比不上怒火中烧下的皇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帝扯着姜若瑶越走越远。
一路上,皇帝养在凤仪宫后殿的暗卫,来来往往的内侍和宫女都瞧见了姜若瑶这般鬓发散乱的样子。
都惊骇到了忘记行礼,直到皇帝扯着姜若瑶走到身前才反应过来,低下脑袋闭上眼睛,不敢多看。
皇帝一路扯着姜若瑶走到了冷宫,将人摔进了一间屋子里。
姜若瑶本能的抱紧了身子,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的脚上的雪化了,冷寒的触感让她忍不住连脚趾也蜷缩了起来。
皇帝冷冷的看着姜若瑶这般狼狈的样子,开口道:
“好好看看,敢忤逆朕的下场!”
姜若瑶这才在昏暗的房间里看到了两个隐隐约约模糊的身影,两人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若不是留意去看,只会以为是两件沾满了尘土的衣服摆上上面。
这两人……姜若瑶越看越觉得熟悉,忍不住走上前去细细辨认。
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竟然是林羽庭和诀宇。
两人都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的躺着。诀宇那条被林羽庭伤了的腿还隐隐透着股血腥气,干涸了的血迹变成了暗红色,腐朽如枯木。
林羽庭瞧着要体面一些,身上没有什么伤,只是一双唇干涸得几乎都要裂开了,原本乌墨一样的发像是一堆杂草一样堆在头上。
姜若瑶的手颤抖着靠近林羽庭,可刚刚碰到对方的面颊,林羽庭便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惊得姜若瑶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不住的颤抖着。
林羽庭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来了,勉力睁开了眼睛的一条缝隙,费力辨认出来了姜若瑶,扯了扯唇角,口型似乎是在无声说着:
“小殿下,微臣没事。”
即便没有发出声音,可因着这番动作,林羽庭本就干涸的唇竟撕扯出血迹来,流进来了口中。
林羽庭来不及反应,便已经遵循本能的吞咽了下去。
姜若瑶几乎要落下泪来,两世里加起来她都从未见过,也从未听闻过林羽庭会落到如此境地。
皇帝看到姜若瑶这个样子,这才满意的笑了:
“若不是因为你是朕的女儿,你以为你还能在凤仪宫里好吃好喝的过着吗?”
姜若瑶心如刀绞,她没想到在自己听天由命的日子里,林羽庭竟然落到了皇帝手中,还受到如此折辱!
若不是为了自己,林羽庭原不用……
可皇帝并没有给姜若瑶多少思考和反应的时间,便又再一次扯着她走了出去。
寒风再一次扑到姜若瑶的身上,这一次,姜若瑶感受到的寒意远远不及她的心寒。
成王府世代忠良,到了林羽庭这一脉不过是觉醒了反抗之意,可到底还没有到叛国叛民的地步,为了她留了许多后路,可却要受到如此折辱。
这一次,皇帝扯着姜若瑶去的方向是御书房。
远远的,姜若瑶便看到了梅昭仪瘦弱的身形跪在殿前。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