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姜若瑶在她知道这支珠钗主人的原因上撒了谎。
她之所以知道这只珠钗是端毅长公主唯一的陪嫁,是因为上辈子就是长公主亲手簪在她的鬓边的。
当时,姜若瑶嫁过去当日便听说原来的王突发恶疾去世了,诀宇匆匆上位,一切都潦草而忙乱。
她一个不受重视的和亲公主,又是嫁过来做一个侧室,自然也没什么人能想起来还有她这号人物。
等草原上的一切都尘埃落定,都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她被嬷嬷打扮了一番,在夜里送进了诀宇的屋子,这便算是礼成了。
先王已死,诀宇的生身母亲早已亡故,这些年他都是在端毅长公主的院子里长大的。
无论是情分上,还是名分上,端毅长公主都算是诀宇半个母亲了。
况且端毅长公主与她同为姜朝皇室公主,辈分上长她一辈,是她的长辈。
按照礼仪,姜若瑶早就该向长公主请安的。
可惜直到姜若瑶和诀宇圆房礼成之后才得以被允许拜见端毅夫人。
彼时,端毅长公主身着一身素衣,鬓边挑着一枚细细的素帛花,斜斜的倚靠在椅子上看着她。
那是姜若瑶第一次见近距离的看到她只听说过的传奇人物,大概也是她知道端毅长公主的奇事,对这次的和亲之事并没有宁死相逼的抵触。
或许是多年沉浸在佛祖的教诲中,端毅长公主眉目间一派慈和佛性的安然,双眸水粼粼的像是两颗晶莹剔透的露珠。
见姜若瑶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端毅长公主打量了片刻“噗嗤”笑出声来,笑着起身将人拉到了近前坐着。
如同一个慈爱的长辈一般捋了捋她的发髻,温声细语的询问她这些日子在草原上住得可还习惯,昨夜见了诀宇可还满意,若是有什么短了缺了都可以来找她。
末了,在诀宇寻她回去一同用午膳的时候,端毅长公主从她的梳妆屉子最底层抽出这支珠钗插在了姜若瑶的发髻上,温柔的嘱咐她:
“名分上我既是你的姑姑,也是你的婆婆,合该给你备一份厚厚的见面礼的。只可惜当年我出嫁的时候没有嫁妆,这些年在草原上过得也很是清贫,手上也就只有这支珠钗还算是入得了眼便送给你了!”
“诀宇那小子也算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性子不是个好相处的,不过好在你是个温柔的,想必久了也能相处下来。”
“日后只管将我看作你的亲人,闲来无事可以多来我这里坐坐。我已经十多年不曾听过故国的消息,见过故国的人了,看着你与你说说话也是高兴的。”
所以,在姜若瑶初嫁给诀宇什么都不适应的日子里,是端毅长公主温柔的话语和态度安抚了她内心的不安。
后来,诀宇本性暴露将她囚禁在院子里一步不准放出去的时候,隔着一面墙壁姜若瑶也曾听着端毅长公主温柔却别有一番坚毅力量的声音同诀宇争辩着。
浑浑沌沌的,姜若瑶也听不清他们在争吵些什么,只大概知道端毅长公主是在为自己抱不平,让诀宇将自己放出来。
再后来,便听说连端毅长公主的出行都被限制起来了,如今她这个院子除了诀宇和他信任派来看守她的人,竟是连一只活物都不允许靠近。
姜若瑶将珠钗握在掌心,掌心的汗渍慢慢的溢出来浸在那珠钗银亮的钗身上,渐渐染上了温度。
如果说上辈子嫁去草原的日子对姜若瑶来说是搅扰她灵魂不得安宁的噩梦,那端毅长公主的存在大概就是唯一的温暖了。
风沙荒芜的草原上,端毅长公主便是那凝在草叶上的一颗露珠,透着不合环境的晶莹和澄澈。
辞去母亲远嫁草原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端毅长公主填补了她在这份母女之情上的依赖。
姜若瑶将珠钗牢牢的捏在掌心,而后慢慢的贴在心口的位置,似乎能在那里汲取到一丝来自草原,来自前世,来自灵魂深处的支持和温暖。
诀宇是知道上辈子姜若瑶和端毅长公主之间感情不浅的事情的,这支珠钗大概是他确定自己心中所想的最后一次试探。
若姜若瑶当真对前世的事情一无所知,那这支珠钗对她来说便只是一个行为放肆的草原王子的冒失之举,合该将这东西摔碎了丢在他的脸上。
可若是姜若瑶对前世的事情心知肚明,那她就万万做不出来摔碎这珠钗的事情来。
因为前世的姜若瑶很清楚,这支珠钗对端毅长公主,对她自己都是意义非凡。
她不得不承认,诀宇在某些事情上真的很了解她,也真的知道要如何拿捏她。
姜若瑶扯起一丝苦笑,将珠钗用帕子好好的包起来,放在盒子里收好。
她最大的秘密在诀宇面前暴露无遗,这些日子自矜着姜朝最贵重的公主身份才得来的安生日子,恐怕也就要到头了……
果然第二日一早,姜若瑶支开窗户的一角便瞧见了诀宇那张挫骨扬灰也会记得的脸正含着志得意满的笑意看着自己。
“啪!”
姜若瑶猛的将窗户落下,狠狠地咒骂了一声。
一番梳洗之后,诀宇已经自顾自的坐在她院子的前厅里。
明荔一左一右站立在他的两侧,像是盯犯人一样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反观诀宇,倒是自在的像是进了自家的院子一般,身形松散的坐在椅子上,提着一只小巧玲珑的杯子在指间把玩。
看见姜若瑶来了,不由得眼前一亮。
今日的姜若瑶着意装扮过,一头乌黑如云的长发高高的挽起发髻。
一支通身碧翠的发钗斜斜的簪住,几朵小巧的珠花点缀在其中,娇俏可爱。
耳垂上坠着两颗红玉髓打磨圆润的珠串,脖子上挂着一个金玉镶嵌的平安锁。
一身嫣红色的料子做成的棉袍长裙,绣入了细细密密的金线,随着姜若瑶的行动举止之间闪着夺目的光芒。
走进堂前来,手里捧着锦缎缝制包裹起来的汤婆子坐下,这才拿眼轻轻瞥了一眼诀宇:
“大王子一早前来,难道是讨这一口茶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