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想听吗？”
姜若瑶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林羽庭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声音温柔而满怀伤感的低低讲来。
从成王爷的迂腐愚忠讲到皇帝的忌惮戕害。
从京城的富贵渐欲迷人眼讲到边关的苦寒风沙。
包括上辈子林羽庭是如何从京城逃离悄悄潜入边关，又是如何被成王爷从边关捆绑了扭送回的京城。
包括成王爷是如何死在他誓死效忠的皇帝手中，他又是如何忍着心中剧痛掀翻了这朝政。
包括世人对他残暴不仁，杀害了所有姜氏血脉的传闻。
甚至还有皇室是如何一代代给成王府的男丁下毒，他这些年又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才侥幸活下来的。
“殿下，你别看我如今身体康健，其实这都是顾离的功劳，上辈子我活到快死了才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在姜朝游历的顾离，这才稍稍减少些许痛苦，可当时我已毒入骨髓，十年都不曾熬过便去阎王殿里听训了……”
姜若瑶的手指微颤，她只知道皇帝对成王府诸多忌惮，却不知道原来成王府世世代代都在默默忍受着来自皇室的利用和伤害。
姜若瑶眼眶微微红了，伸手握住林羽庭冰凉的指尖，开口间有沙哑的同情和歉意：
“我……”
林羽庭摇了摇头：
“殿下你不必为此感到抱歉，这是历代姜氏皇帝所造下的罪孽，不是殿下你的过错。”
“可是……”
姜若瑶有些心惊的难过：
“可是我们姜氏的先祖从来没有一代皇帝心中生起过愧疚，从而断了那毒药吗？”
“有！”
林羽庭嗓音温凉。
“谁？”
林羽庭面上神色稍显柔和：
“你的皇兄，如今的五皇子殿下。”
原来，上辈子林羽庭虽然掀翻了这血迹斑斑的姜氏王朝，可却并没有如传闻中所说的残暴不仁，而是做了一辈子的仁义之士，守着成王府忠君爱国的招牌护了姜朝百姓一世。
自然了，所谓的屠尽了姜氏血脉也都是无稽之谈，除了当今皇帝之外林羽庭没有任何人，甚至还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清净所在将他们都圈养了起来。
林羽庭终身未娶，也没有留下一子一女，最终病弱时去了那方养着姜朝遗骨的地方。
从前养尊处优的姜朝皇室，一朝从云端跌落到泥地里，虽然一开始会庆幸于自己的性命无忧，可久而久之也会生出不甘和怨愤来。
唯有昔日的五皇子，不骄不躁的整理着自己院子的书，将它们一本本翻开摊在太阳下面晒着，动作专注而珍惜。
看见他来了也不曾多生出一份多余的情绪，只是面色淡淡的行了一个臣礼，然后从袖子中掏出一卷厚厚的书册，恭恭敬敬的递给他。
林羽庭翻开细看，上面一笔一字都是五皇子亲笔写下的治国之策。
他的这本治国之策无关乎朝堂上何人忠奸，也无关于如何平衡文武臣子，只处处都写着天下江山的角角落落。
写着如何在贫瘠的土地上种出粮食，写着如何为干旱的地方引入水源，如何在风沙苦寒之地建筑屋院……
字字句句都是天下百姓。
林羽庭看罢，也不由得心生感慨：
他出生成王府，这一生最值得夸耀的便是这一身天下无双的武学传承，即便读了几年书有些经纶在腹中，也算不上顶尖的。
即便铁血手腕掀了这腐朽不堪的姜朝皇室，坐在掌权者的位置上也不过是做到了不戕害忠良不纵容奸佞，却也勉勉强强算是个守成之主。
而面前的五皇子则很不一样，他身为皇嗣心中装着天下百姓，这才是应该流淌在皇家血脉里的东西！
曾经那位杀千刀的皇帝最不重视的儿子却长成了最正直最有担当的皇子。
林羽庭在心底暗暗惋惜：
若是这位性格温和敦厚的皇子能多一分野心，能早些做到皇帝的位置上，或许姜朝皇室和成王府都会有截然不同的结局。
林羽庭爱惜五皇子的才华和那一颗爱民惜民的心，不仅将人带出了那处不见天日不知时间流逝的院子，还在病榻垂危之际曾有意将皇位传给五皇子。
可五皇子却深觉皇室对林氏一族的亏欠，并不愿意坐在那个位置上。
最后，两人共同从昔年五皇子所创办的慈幼堂里抱了一位孤儿封为太子，由五皇子亲自教养其长大成人，继而辅佐他执掌江山。
“自那以后，姜氏皇朝所有肮脏而控制朝臣的手段，包括来去无踪监视百官的冷罗刹，包括层出不穷控制朝臣的皇室密药，都随着五皇子一起尘封于泥土了。”
林羽庭转身轻轻的倚靠在姜若瑶身侧，语气温柔：
“所以，当我得知殿下和梅昭仪选了五皇子，还真是感慨缘分的奇妙，这也是我宁愿冒着在皇帝面前暴露自己势力的风险也要将五皇子从那里救出来的原因。”
“我对皇位从来没有觊觎之心，只想着保全成王府和殿下。我知道五皇子心中有鸿鹄之志，所以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这是林羽庭第一次将自己全部的打算与姜若瑶和盘托出。
从前，姜若瑶只知道成王府和皇室之间关系微妙，林羽庭隐隐约约对皇帝有敌意，她也曾怀疑过林羽庭口中所谓的情意是他为了报复皇帝而蓄意接近，也曾担心过他们最终能走到哪一种结局。
姜若瑶的手指轻轻握住林羽庭的指尖，眸中有情意流转。
这是两全的打算，姜若瑶的这颗心总算是落在了实处。
可半晌又蹙起眉毛，担忧道：
“可是五皇兄的腿……，顾医师看过了吗？可有再站起来的可能？”
林羽庭面色灰败了一瞬：
“阿离看过了，五皇子的双腿遭受过非人的折磨，从辛巫赶到京城的时间太久了，一路上还有围杀堵截，耽搁得时间太久了，恐怕……”
这辈子林羽庭并没有刻意的去结交五皇子，可也在适当的时候多次帮助，暗中观察着这位五皇子是否仍旧长成了上辈子那样，所以他对这位他神交已久的五皇子多有同情。
只是一次的疏忽，原以为远离京城该是最安全的所在，谁能想到辛巫这个地方竟然藏污纳垢至此！
姜若瑶面上也浮现出浓浓的失望和懊悔，愤怒的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膝盖。
半晌，又皱紧了眉头：
“那皇室之中可还有可造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