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肯随世子下山来到京城,也是你师父先生的意思吧?”
姜若瑶虽是询问,可话中的语气却笃定异常。
“是也不是。”
顾离摇了摇头:
“当年林兄去山谷求药时一步一个台阶,是林兄的坚韧不拔和对生命的渴望打动了师父,师父才愿意出手相助。可惜林兄身体内的毒性太过霸道,当时林兄的身子孱弱年岁尚小承受不住解毒过程的煎熬,所以师父早就决定让我随林兄下山照看他的身体等到合适的时机再为林兄解毒。”
“不过,林兄为了感谢师父的救命之恩,将秦家大小姐的消息告诉了师父,所以我下山不仅是为了照看林兄,也是为了看顾师父的心上人,秦家大小姐。”
命运弄人,造化弄人啊!
当年的那段往事不仅让付老先生惦念至今,颖妃娘娘也在寥寥几面的顾离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谁说,那份难得的世外桃源般的日子只留在了那位医师的心里呢?
如果不是因为早有婚约,如果不是因为青梅竹马的感情太过浓烈,或许秦落清可以一辈子不想起京城的秦家,一辈子不回到京城。
一个悬壶济世,一个酿酒舞剑。
颖妃娘娘如今的悲剧也就不会上演了。
姜若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再次回望了一眼紧闭的宫门,无限惆怅。
姜若瑶与心思沉重的顾离作别后,在花园后角的拐弯处正好撞见了匆匆赶来的皇帝。
“儿臣见过父皇!”
嗅着皇帝身上腐朽潮湿的味道,姜若瑶嫌恶地垂下了眼睑,声音淡淡的福身行礼。
皇帝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就要绕过姜若瑶往前走去。
姜若瑶抬眸看了一眼皇帝所行的方向,突然出声叫住了皇帝:
“父皇,您是要去看颖妃娘娘吗?”
皇帝停住了脚步,疑惑的回身看姜若瑶,语气沉沉暗含警告: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自从林羽庭那件事情之后,皇帝之前因为姜若瑶乖巧温顺所积攒的好感全部都消散了,转而是深深地厌恶和提防。
作为帝王,他不喜欢他的臣属有任何忤逆逾越的心思。
臣下是如此,子女是如此,妻子也是如此。
正因为皇后对他有足够的爱和服从,所以他愿意顶着前朝后宫的压力保下皇后一条性命,愿意在明知皇后耍了心计的情况下留宿冷宫,给她体面。
所以,在看到姜若瑶的时候,皇帝不可遏制的想起她坏了自己铲除成王府的事情,眉心中涌起的不耐烦压也压不住。
知晓皇帝心中症结所在,姜若瑶淡淡的扯了一抹乖顺的笑意:
“儿臣不敢探听父皇行踪,只是儿臣刚刚从颖妃娘娘那里过来,不想父皇白跑一趟罢了!”
“什么意思?朕怎么会白跑一趟?”
早年间,颖妃心里存着那日皇帝和她夜里荒唐的嫌隙,倒是常常将皇帝拒之门外。
不过,当时皇帝心里对她存着怜惜,多有纵容,倒也没有闹得太过难看。
后来,颖妃怀了皇嗣,生下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公主,身上那股子锐利不肯屈服的锋芒也慢慢的柔化了下来。
即便后来那位小公主幼年夭折,因着两人之间同有一份悲痛在,颖妃对皇帝的态度早就软和了不少。
如今,皇帝再也不会在颖妃宫门前吃闭门羹了。
此刻,姜若瑶一句“白跑一趟”难免勾起皇帝心中一点火气来。
姜若瑶目光悠悠的看着皇帝,忽然在心里头升起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虽然她没有见过那位与颖妃青梅竹马的少年将军,也没有见过深山谷中避世的付老先生,可她与自己的这位父皇可是相处的时间不短。
眼前的这位皇帝,为人虚伪,疑心深重,目空一切的自私自利。
想必比起烈火如骄阳的少年将军,比起那位一生深情从未打扰的付老先生,颖妃又如何能看上皇帝这样的人呢?
颖娘娘此刻正是厌恶这宫中虚伪矫揉之人的时候,姜若瑶又怎么忍心让皇帝这样虚伪之中鼎峰的人去打扰她呢?
姜若瑶缓缓扯开一个恭顺的笑意,轻声说道:
“颖娘娘身子不舒服,今晨刚匆匆把顾医师从我的宫里叫走,如今恐怕是不便见父皇的。”
皇帝满意于姜若瑶此刻异常的温顺,面上阴沉如铁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些许,问道:
“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姜若瑶低着头,掩饰住了自己眼神中的不耐,静静的声音如山间小溪:
“昨夜颖娘娘误入冷宫,受了冷宫里的毒虫瘴气,昨夜还不觉得今日一早发出来,此刻脸上红肿一片,恐怕不敢见父皇您呢?”
“顾医师去看过了吗?”
皇帝心头热切的火似乎凉了几分,面色淡淡的问道。
“嗯。”
姜若瑶乖巧点头,将事先想好的说词慢慢道来:
“今日顾医师本是来给女儿诊脉,突然被颖妃娘娘身边最心腹的人请走,女儿不放心颖妃娘娘的身子于是跟着过来了,顾医师说这毒虫瘴气太过厉害,恐怕一时难以治愈,甚至还会有危及颖妃娘娘内里的可能。”
“这样啊……”
皇帝沉吟了半晌,最终吩咐自己身边的辛庄:
“你去太医院寻一趟顾离,便说让他不惜一切名贵药材,务必要治好颖妃脸上的伤!”
说完,见姜若瑶低着脑袋一派恭顺到极致的样子,想起自己昨夜是从绛玉宫走的便有些心虚。
轻轻的咳了一声,皇帝有些不自然的说道:
“昨夜你母亲说是身上有些不舒服,朕去看看她,你也一起走吧!正好,朕有些时日没有考校过你的功课了!”
姜若瑶却慢慢的朝身后退了一步,语气还是那样的恭顺乖巧:
“多谢父皇关心,刚刚顾医师走得匆忙忘记带宫人去与他去汤药,颖妃娘娘那边又忙的人仰马翻,儿臣担心颖娘娘想先去一趟太医院。”
“好!”
皇帝摆了摆手,倒也没有那么在意姜若瑶是否与他同行,转身又向绛玉宫的方向走去。
姜若瑶立在原地,等到皇帝走得远了,这才抬起一双冷湛湛的眸子,盯着皇帝渐行渐远的身影。
明明知道母亲昨夜身子不舒服,却还是去了冷宫,甚至留宿了一晚。
明明知道颖妃此刻受了伤需要人在身旁,却还是离开的这样不带一丝犹豫。
这样的一位帝王,到底爱过谁呢?